《半江瑟瑟》朱字

4、第四章 着红装

　　“元凤十八年六月十七，皇朝燕乐长公主琰华适从一品将骠骑将军镇边候卫武贤。时长公主初进燕城，燕城百姓夹道洒泪，以谢长公主恩泽。又三日，长公主车架、随驾车马饰以红绫，十二抬大轿饰以绢，钟鼓乐手开路，三十二侍女撒花铺道，由燕城进蒲城。燕城百姓再次聚集燕城北门，夹道恭送，恭祝长公主新婚燕好，长安逸乐。长公主车架后除随行陪嫁宮婢侍从，护驾军骑，另有百姓二千，自发聚集，伴驾吹弹拉唱，欢鼓以送。”以上出自史官所载的《皇朝公主轶志.燕乐长公主传》。据燕城城志载，“长公主车架装饰均为燕城富户自发出钱购置，集城中心灵手巧婢女仆从裁缝绣娘工匠造之饰之，各家各户无论贫穷富足均出钱财劳力，富者多出，穷者少出。更有善丝竹钟鼓乐者自组乐队排练，以期以乐送嫁，祝长公主燕乐新婚，永以为好。长公主曾言因一己之私误满城百姓生产经营，更兼浪费财力物力，实在无颜面对百姓，受之惭愧。因而再三推辞不受，终因城主与各头人劝说稍受部分，其余则坚辞不收。”
　　申时末，太阳斜挂在天边，欲坠不坠。公主车驾到达镇边候府，蒲城百姓与观礼宾客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送嫁队伍，均面露惊讶之色。待看清大部分人都是邻城的燕城百姓，震惊之色更浓。这是蒲城历史上最盛大的一次婚礼，几十年后人们再提起当年盛况依旧是满脸向往怀念激动之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究竟是怎样的敬爱与感激才能如此的尽心对待。所有目睹过这场婚礼的人都存着这样的感叹。
　　相比之下，镇边候府的准备就显得相当的简单，只在门口挂了几盏红灯笼，门面上贴了大红喜字，什么张灯结彩，什么丝竹歌舞全都看不见，就连宴席的桌子也就摆十来桌，刚刚符合公主嫁娶的规制。站在门口迎亲的大将军原本不喜不怒的脸色看到这样的状况先是惊讶无比，转眼却又变成喜怒不辨。
　　一边的喜娘从震惊中醒悟过来，开始说着各种喜庆话，一边指挥着仆人婢女准备着火盆弓箭。花轿过了火盆落在了中庭，紧紧跟在后面的马车也靠着临时搭的木板稳稳驶了进去。新郎搭着装饰过的弓，对着花轿射了三箭，每箭都入木三分。可当新郎拿着喜秤挑开花轿时，里面空无一人。新郎家观礼的宾客面面相觑，不知新娘去了哪里。
　　这时马车里下来一个三十如许的宫装妇人，风姿卓越，柔美端庄，众人眼前一亮。同时又疑惑为何新娘不见了却出来一个不知来历的人。而那些燕城来的送嫁人群此时却安静下来，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东西。站在车边的宫装妇人撩开车帘，又将另一只手伸进车内扶着什么人出来。没盖喜帕的凤冠霞帔慢慢探出来，然后是大红的喜服。新娘弯着腰从马车里出来，然后慢慢直起身，站在车厢前面的横木上。
　　一缕笛声突起，声破云霄，洞箫苍茫的音调随之应和，乐队奏起了《凰舞》，阳光斜照在琰华身上，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光晕中，宽大的袖子像伸展开的的翅膀，一转身，一举步，如同翱翔九天的凤凰。
　　画清用平静的声音喊了一声：“长公主驾到。”
　　《凰舞》声止，又接着演奏起来。众人一个接一个跪下去，低着头，喊着：“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然后抬起头，看着他们的长公主步下马车。
　　所有人都眯着眼睛看那只翱翔的凤凰满身散发着光芒慢慢收拢翅膀，一步一步踏进尘世。
　　“平身。”众人还沉浸在那个华光万丈的幻景里，一声清音将他们唤醒。在众人起身的一片衣服窸窣声里，琰华慢慢走向自己的夫君，这个皇朝的大将军，看着他面无表情，神色冷淡地执起结着大红花的绸带递给自己，然后再不看自己一眼，跟着喜娘，拉着红绸进了大堂。
　　天地、高堂、夫妻，转身、弯腰、叩拜，不过三句话，三个动作，天与地在日光里是白茫茫一片虚幻，内堂里坐着的老妇人面上是和蔼而亲切的笑，眼里却含着一抹冷光，与自己拉着同一条绸带的夫君，规规矩矩做着一系列合乎礼仪的动作，简直可成为范本，多么的完美。
　　“礼成！”喜娘一声高亢的叫喊，穿破了层层人墙土壁，堂里堂外观礼的人群因为这声叫喊骚动了起来，就连原本安安稳稳站在墙头，坐在院中树枝上的人也似被这一声震得从墙头枝间跌了下来，引得周围的人惊吓回头。而接下来那句“送入洞房”就在众人的骚动与哄闹中湮灭了，华服的新娘跟着普通红衣的新郎拐进了内院。回头再看看那院外的天际，热烈的太阳已经被大门的檐角掩住，艳红的花轿和富丽的车马被长而浓的影子遮了，原本亮丽的色彩也似被蒙了层灰，黯淡了。
　　镇边候府外摆开了上百张桌椅，整条街都坐满人，不管是请来的客人还是不请自来的客人，全都坐在一起喝酒吃菜，聊天侃地，家国大事，鸡毛蒜皮，在这一刻都是谈资，说的开心。乐队就坐在大门的台阶上，一曲接一曲，欢悦喜乐，热闹非凡。
　　从燕城来的上千送嫁之人，除去乐队、侍女，全都忙着端茶倒水，上菜抹桌，就连各头人和富户也分散各处随时注意长长的宴席里的状况，指挥来来往往暂充小二的众人，以备席间出现意外可随时处理。
　　蒲城中各大酒楼、绸缎店和烟花火烛店的老板更是乐开了花，原来跟着送嫁队伍前来观礼的众头人看到镇边候府对婚礼的准备如此简单疏漏，心中都有些不忿，当即聚在一起商量着怎样把场面搞得更隆重，更热闹一些。是以镇边候府大门外的长街上点燃了大红灯笼，整条街亮如白昼，各家酒楼的桌椅都被包下了搬到街上，铺上了绣金大红桌布，附近的富家住户也将自家的桌椅借出，更捐出了粮钱米菜，以防酒楼准备不足。酒楼的大厨们也被聚在一起研究菜色，议定后又回自家酒楼各显身手去了。又有几个机灵的少年郎敲着锣，用清脆的声音四处喊着：“今日酉时三刻，长公主宴请城中百姓咯。”于是酉时刚过，大批百姓就集聚在府外长街上等着开席。
　　等众人都吃饱喝足，得了消息的琰华喝退了守在门外的侯府婢女，带着画清出了喜房，转过院子，匆匆到了大门外。
　　站在大门外看着百姓和乐的云飞襄转过身刚要进门重新入席，就看见站在门前，眼睛含泪的素琰华，当即心下一惊，忙到：“公主，你怎么就一个人出来了？”被他这么一说，门外台阶上正在休息的乐师们也转头看过来，急急向琰华俯身跪拜。
　　众位头人见有异状，急忙过来，见是公主殿下出来了，也不顾地上脏乱，跪着就向琰华请安。而还未离去的蒲城百姓们，看见这么多人向琰华跪拜，也即刻反应过来是长公主出来了，是以一个接一个地叩拜，口中喊着“公主千岁。”
　　整条长街上跪满了人，桌上残羹剩炙处处，杯盘狼藉一片，椅子被挤到一边，乱作一团，刚刚还和乐美好的景象一下子就静寂了，只有大红的灯笼还依旧静静的亮着，映出红艳艳的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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