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赤脚跳舞

1、第 1 章

　　世界每一个白天都疯了似的忙碌着，而她过的是和世界颠倒的生活。她在夜里生活，不是因为她的工作性质，而是因为她纯粹的在夜晚睡不着。一整夜一整夜的失眠，睁着眼睛数着秒针一下又一下地带动分针，又带动时针。

　　他是文学工作者，习惯在夜晚寻找所剩不多的灵感，喜欢对着电脑屏幕喝咖啡，一整夜一整夜地,只是为了寻求一些些能使他下笔的东西。

　　深夜里，每分钟都充满着暧昧的空气，但每个人都是寂寞的产物。

　　“不睡觉？”“睡不着，你呢？”“不想睡。”

　　两个寂寞的人在一根叫做INTERNET的线上相遇，同时燃烧着自己的寂寞，夜晚因而更寂寞。

　　“为什么叫做夜半？”她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字。

　　“因为或许在半夜能看见流星。”他在屏幕上回答。

　　她坐在电脑前轻轻笑着，真巧，她就叫流星，是乳名，可是，自她五岁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会这样叫她了。那两个甜蜜地为她取名字的人，已在她的记忆里模糊成两张空白的纸。

　　“赤脚跳舞？因为遗落了玻璃鞋，王子还没有归还吗？”他在那边好奇着她的网名，想她到底有一双怎样美丽的赤脚。

　　“不，赤脚跳舞，是因为能更真实地感受刀锋的锐利而已。”

　　“是吗？因着自己离开了本属于自己的世界？”一个作家的想象开始泛滥。

　　屏幕那边再没有回音。他就着一壶咖啡，对着空白的屏幕等到曙光初现，然后，睡觉。梦里梦外，一双在刀锋上旋舞的脚没有舞鞋，鲜红的血在她舞动时不停地滴下，绽成一朵朵鲜丽的花。突然为那个没有舞鞋的姑娘担忧，最终她是否也只能成为海上的泡沫？

　　傍晚，他醒来，穿着皱了的格子衬衫到下面吃晚饭。住在七楼，不习惯用电梯，每天重复着那十四节楼梯，每一节是十一个阶梯,数着数着很快就到。

　　五楼楼梯，总会迎面碰到一个女人，漂亮，糜萎，脸上的妆像开败了的花，掏钥匙开自己的门，或是刚刚出来并带上门。

　　楼下拐弯处是一处小吃店，老板每天早睡早起，精神十足，那大大的嗓门让他稍微恢复了点精力。

　　然后，爬上每节有十一个阶的楼梯，回家，煮咖啡，打开电脑，又是夜晚。

　　“相信爱情吗？夜半？”她来了。

　　“本来不信，但是近来，碰见一个女人，有心跳的感觉。你相信吗？”他回想到那个在五楼碰见的女人。

　　“我相信爱上一个人的瞬间，那一刹那，像划过的流星，够美，也够真。”她在键盘上慢慢敲着一些字符，手指修长，惨白。

　　“见面，好吗？”他对她已经有着极度的好奇，一个只爱上爱的一瞬间的女子。

　　“广场吧，离我们都近。”她在那边已经定下了地点。

　　“呵呵，看来我得更改一下资料了。那，明晚八点。”

　　之后，他的屏幕又再没有回音。

　　她缩在房间里唯一的大沙发上，盯着在热水里舒展着自己的花瓣的茉莉花，那干枯了的美丽在水里苦苦挣扎，而无论如何，再也无法回复自己的如玉洁白，就像她十八岁被迫失身后那即使时光倒流也抹不去的伤口。那个男生面目狰狞地得到她之后便消失无踪。

　　夜晚的广场，霓虹灯闪烁着白天寻求的梦。虚幻和现实交织着，缠扭着。

　　他穿着蓝白格子的衬衫，坐在广场阴暗的阶梯下，一根一根地抽着烟，等待一位旋舞在刀尖上的女子。

　　她在更远处看他，闪烁的灯照出她美丽的脸，妆如开败了的花。她就这样远远地静静地看着他一根接一根地消灭着烟盒里的烟，久久。

　　“你没有赴约。”他在夜里用文字谴责她。

　　“不要相信，即使我说我爱你。”她在屏幕前微笑，微扯唇角，泄出一丝冰冷，然后关机。自那一夜之后，第一次在凌晨之前睡觉。

　　他再度对着空白的屏幕发呆，想起好多年前，一位女子，纯洁如半开的花，喜欢对他说：你一定要相信，如果我说我爱你。但是，他只是想要她。

　　第二晚，下楼，上楼，在五楼，那个女子倚着楼梯，给他一个柔媚的笑，脸上的妆如开败了的花，也透着些些纯真。他微笑，他知道自己微笑的魅力，并深信不疑。

　　“要聊聊吗？”他有点渴望能看到她开败了的妆下真实的脸会是怎样一股纯真。他喜欢那种透着忧郁的纯真。

　　她回他一个笑容，打开自己的门，他跟着走了进去。

　　窗台上养着三株白姜花，在夜色中花瓣米白成透明的颜色，强烈的香味被外面吹进的风稀释成淡淡的幽香在屋里缭绕。他坐在房里唯一的大沙发上，看窗外浓重的夜，有消息说，今晚有流星雨。

　　她摇曳着一袭飘逸的白裙走向他，脸上已经卸了妆，有他记忆里熟悉的纯真。他心一颤，记忆如流水一般淹没他，那一夜，那个寂寞的女子，用泪水指责他的残酷。

　　她跪在他的脚前，直盯着他的眼睛。而在夜光下，他在她明丽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的惊慌失措。她微笑了。“你还记得吗？”她说，“你一定要相信，如果我说我爱你。”

　　他的脸色煞白，紧握的手泛起了青筋。他能感到她温柔地将细腻的手盖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抚着，象摩擦着一只小猫。

　　“你还爱我吗？”她仰着脸，纯粹地微笑着，纯真，柔媚。

　　他定下心，给她一个她一直抵抗不了的微笑：“对，我爱你。”

　　她微笑，拉起他，慢慢的旋舞着，白色的裙子在夜风中飘荡，海浪中起伏的泡沫一般。他背对着桌子停住了，为她的纯真满足地微笑。她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用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轻喃：“我爱你，我爱你......”可惜他无法看到她嘴角扬出的笑纹，冰冷在上面一掠而过，然后，他感到什么冰冷地刺进他的胸口。倒在地上，他看到自己的血泉水一般从伤口上流淌出来，没有痛的感觉。

　　她赤着脚，踩在满是血的地板上，然后旋舞旋舞.......一朵朵血红的脚印印在地板上像一朵朵鲜丽的花。他想起了那位在刀锋上跳舞的女子的一句话“不要相信，即使我说我爱你。”

　　在闭上眼的一刹那，他看到她眼角的泪，如许多年前一样无助地淌落。然后，他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在窗口倒下去，撞倒了那香郁的白姜花。

　　窗外，流星划过。

　　夜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