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女》讳

15、第十五章

　　穆阮颜话头猛然顿住，吃东西的动作也顿了，默然不语的看了我一眼，又垂头自顾自的寻思，我催她，“什么打了胜仗，我哥怎么会受伤了？”
　　穆阮颜沉默片刻，放了碟子说：“没有人告诉你？”
　　我茫然的摇头，摇头间又隐约想清了一些事，比如为什么宋夫人最近一直找我聊天逛街，为什么不愿意让我到郑家来，为什么来的路上宋卓凝支支吾吾含含糊糊，因为他们一直在瞒着我，我自己的父兄瞒着没说，宋家也不说，于是我一个叶家人一路在众目睽睽之下，面不改色的来了郑家。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穆阮颜沉吟了片刻，说：“郑越和你吵完架就去了金三角，穆容说你哥和缅甸人在那里有生意要做，郑越是过去砸场子的……”
　　我听的心凉，问她：“你知道我哥受了什么伤吗？”
　　穆阮颜看了我一眼，“好像是手臂中枪，没有伤到要害。”
　　我转身要走，穆阮颜一把拉住我，“你先不要激动，当年在H市码头，郑越带你去接货，也是叶家偷袭你们……”
　　我打断她：“当年郑越是带他女儿去的，和我没关系，今天这回事才和我有关系。”
　　我说：“我要去找郑越……”
　　“叶瑶！”穆阮颜压低声叫我，声音有些不满的怒意，“郑越的女儿和你是怎么回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叶家才养了你几年，郑越又养了你几年？”

　　我脑袋里还在嗡嗡的响，全是我哥受伤，郑叶两家真正敌对起来的心慌以及对郑越伤人的愤怒，听穆阮颜一席呵斥，才稍稍回了神。
　　我说：“叶正祁和叶锋是我的亲爸亲哥，郑越和你们一心认为我是他女儿，可是我不认识他，他除了几本相册也没办法证明我是他女儿，我姓叶，我哥被他崩了一枪，你觉得我怎么认他叫爸爸？”
　　穆阮颜皱眉，“当年他也被叶正祁追杀受伤，怎么你如今就能认叶正祁这个爸爸吧？”
　　“可我当年不是他女儿！”我甩开穆阮颜的手，如今连郑越也不想找去质问了，他们之间的恩怨我管不了，也没立场去管，我只想让宋卓凝送我回去，我觉得整个酒会的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你是！”穆阮颜声音甚至有些压不住，她冷着声音说：“叶正祁对你的生恩远不及郑越对你的养恩，叶瑶，你要是真有点良心，哪怕是不记得郑越当年对你的养育之情，也该知道，一个把你从小养大的养父，和一个与你有着同样血缘却把你送到千里之外联姻的亲爹，哪个是真情哪个是假意。”

　　我说：“谢谢你，阮颜，我想回去了。”
　　穆阮颜神色复杂的看我，半晌还是有些无奈的松了手，继续端起盘子吃东西，不再理我。

　　我转头避开人群去找宋卓凝，找了一圈没看见他，只看见大厅里郑越一手抄兜的站在好几圈人中，意气风发，成熟俊朗。他身侧站着薛未清，含笑与上来搭讪的人致意，看再把外人眼里，与郑越俨然是一对配合默契的情侣。
　　可见老男人与老女人也是有春天的。
　　穆容往餐桌那边去，我拦住他问宋卓凝在哪儿，穆容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看着我沉吟了一下，抬手指，“你可以到偏厅里去找找。”
　　我也顾不得奇怪他那副神情，转身往偏厅里去找宋卓凝，我觉得虽然他瞒了我，但他至少还和我站在同一个立场上，我纵然与他没有感情，我也依然是他的未婚妻，他是我实在无力时可以依靠的未婚夫。

　　然而我的未婚夫此刻顾不上让我依靠，他立在偏厅阳台上，身前咫尺距离之处站在一位粉裙姑娘，二人脸上艳光流转，尽是绮丽和俊逸的笑容。
　　就知道，以我未婚夫的性子，他必然是要一路拈花，一路风流的。
　　我一时站在人声寥寥的偏厅里不知道该去哪，连去打扰宋卓凝送我回去的勇气都没了。
　　偏厅阳台对面有一扇玻璃门，外面是闪着昏黄路灯的花园，我记得郑越家的花园里很葱郁，小湖边有一大棵合欢树，上次去他女儿房间里看相册的时候那棵树还没开花，现在已经是六月下旬，花开正盛，于是就推门出去转转，说不定闻闻花香可以定神。

　　合欢树果然开了一树的花，香气四溢，借着湖边昏黄地灯可以看出漂了一湖面粉红花朵，郑家宅子占地极广，除了主楼那里灯影绰绰，和花园里开着的少量路灯，昏暗的环境竟然可以衬出夜色的深远和大片的星光。
　　在这种天阔风微的夜里，我提着裙子站在湖边，呼出一口气，再深吸一口，霎时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可能郑越真的养过我十几年，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对儿时有的记忆，只是朦胧的我爸爸和哥哥很疼我，虽不如薛未清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爱，但我父兄爱我我是知道的。
　　郑叶两家有仇，我要是聪明点，自私点，就应该徘徊摇摆，既迎合叶家也接受郑越，一朝谁家倒了，我就立刻攀附另一家。可我自认还不够那么聪明，不够那么自私，我应该有自己的立场。
　　我显然不会站在郑越那一方。我对他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没有半点印象，更重要的是，没有确切的证据表明我就是他的养女，如果他真的做了手脚，那么我岂不是背叛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即便我确实被他收养了十几年，但他为什么收养我？我为什么和自己亲爹失散？是不是，当年这里面就存在着什么玄机？或者说，郑越当初收养我之时，就已经存了来日利用我对付叶家的心思？

　　我心里一直都在刻意回避这些问题，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这中间到底藏了什么深意，今天冷静下来分析，却是越想越复杂，一时一个头两个大，刚觉得舒畅的心情又堵了起来。
　　但立场还是要有，而毋庸置疑的，我要站在叶家我父兄那边。
　　那么，从此以后，我要和郑越势不两立。
　　嗯！明天就去辞职，回去联系南方家里，假如有可能，我也尽量出一分力，即便不让郑家倒台，也应该让他不再能给我们家带来威胁。
　　我心里打着噼里啪啦的算盘，听见不远处有踩着草坪的脚步声传来，转身就想回主宅去，不想一个转身，正看见五步远处的郑越。

　　我想起刚才自己做的那番豪言壮志般的决定，自认冷淡的看他，“郑先生好。”
　　“叶瑶你好。”隔得有些远，湖边地灯又昏暗，我看不清郑越的表情，只听他声音觉得是含了笑意的，一想起他这么高兴是因为伤到了我哥，我心里更堵得慌，冷声说：“郑先生今天心情很好。”
　　他往前走了一步，仍是含着一点淡笑，声音沉稳又含着清明说：“还不错。”
　　我心下更冷，心想真是瞎了眼，竟然给自己的仇家打了一个多月的工，于是咳了一声，向他表明态度，“郑先生，今天是我头脑发昏进了郑家大门，以后绝对不会再踏入半步了。”
　　郑越踏步往前来的脚一顿，停在我身前两步处，借着我身畔的地灯，可以看见他敛了嘴角的笑，眸光中一点昏黄光点和一片湖水，复杂静默的看我。

　　我觉得今天这身裙子真是穿对了，长裙飘逸，更能衬出疏离气质，我微昂着下巴回看他，“之前的照顾，多谢郑先生了。”
　　郑越一手抄兜，垂眼抬腕看了自己的袖扣一眼，抬头看我的神情难测，沉沉的说：“叶瑶，我见不得……”
　　然而他话未完，眸光中厉色一闪，“小心！”动作迅疾的扑住我就势往地上一滚，我反应不及，耳边却有一道消音的枪声响过，叮地一声穿进了合欢树里。

作者有话说

　　刚刚看到一个作者猝死的消息，心里百转千回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祝他走好的同时也祝各位注意休息，养成良好作息习惯，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