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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睡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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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是雨打芭叶的声音,我从黑暗中挣脱出来,瞧见的便是一位眉清目秀,宛如少年的男子。
他见我醒了,面上毫无放反应,绷着一张年少的脸,道:“把药喝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便看到一个映青边儿的白色瓷碗,碗中反差极大地盛着半碗多棕黑的水。
我默然,脑中虽是清明却愈加迷茫。
我是谁?我在哪里?这一切对我来讲为何是如此陌生?
那厢紧了眉头,手伸了过来,搭在我的手腕上。
随后,他转头,道:“杳枫,身外我无法救治。”
我这时才发现,窗口是立着一个白衣人的。
那人眉眼柔和,温文尔雅,唇边漾着一丝轻轻浅浅的笑容。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公子,那时的他没有愁容,没有烦恼,有的只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淡淡傲气。
我听得他开口问我,声音如同他的气质一般:“你可还记得自己名字?”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一片混沌,只能摇了摇头。
他顿了一下,便将同我相遇的事娓娓道来。
他道,今日午时尚未过,便听得有人敲着木门。
彼时他恰是要出门,拉开了那门,见着的就是我。
那时我披头散发,白色里衣外只披了一件青衣,似是念了一句“救我”就倒了下去。
他未思绪,就唤了下仆来将我抬入。
而后他出了门,回来时便带了守衣来。
他笑笑:“守衣便是这位,姓薛,医术尚可。”
然而随了公子我才知道,公子夸人亦或自赞皆留几分,这尚可,可不仅仅是尚可。
我静静听完,内心万分不安,那,我又该何去何从?
屋内默无声息,只留呼吸彼此起伏。
我听到那温和带些犹豫的声音:“你可愿随我?”
我猛然抬头看他,小雨绵绵,他立在窗前,似是一幅烟雨朦胧之景,我张了张口,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无姓,无名……”
我不知当初为何会开口说这样的话,我也不知为何他会开口这样问我,然他只是微微侧过头,看向窗外。
“无妨,”我听他说道,“我无法想出个好名来,此刻正是未时,唤你未雨可好。”
我莫名哽了声:“好。”
如此,我便作了公子的丫鬟,服侍在旁。
公子姓俞,单名一个修字,字上杳下枫,取杳杳枫叶。名义上为诗,实则只一景意。公子后来同我讲过,他那早逝的娘,便是在一间寺庙中的枫叶林同他父亲相识的,这字,大抵是在那时便定好了的。
公子虽为长子,却是庶出,二八便离了宅府,在此处购下院来,只为向那嫡子表明无夺主之心,如今公子是二十少二,恰恰年华正茂。
我成为公子丫鬟那日,公子便带我绕了整座府院,识了主要的三名下仆。
其一名为申清,随着公子从宅府中出来的,忠贞不二,毫无异心。见着我时,以一种防备者姿态相待,让我有些恐惧。公子有言:申清管着家中财务,有着他,便不用费着脑子去理家了。
其二是酉水,管着另些下仆做些礼节与清扫,面上常带着笑,有些妩媚。
其三者,被唤为俞秋,管着府内安宁。
我细细听着,不觉讶然:“这名……”
公子浅笑:“我自是不会取名,皆是时辰。”
我听着便有些了了。而后便暗自庆幸,亏得醒来时并不在丑时。
公子每日都会去那书香阁坐上三四个时辰,染一身墨香回来,却又是捧着书看。
我奉了茶,站在一旁。
三日皆是如此,我除却步步随着公子外,毫无事情可做。
然而那日,公子却遇了劫。
我随在公子边,听得,看得皆十分陌生,新奇,待有些怠倦下来,便被公子问起了。
公子与前三日一样,坐在书香阁二楼左数三临窗位。那日他放下书,朝我浅笑道:“你这般年龄放作大户人家,也是习得万字有余了吧?”
我一阵无言,不知公子为何提起,只嗫嚅道:“公子说笑了。”
“坐,”他敲敲木桌,道,“我教你习字。”
我惊了一惊,却不好推辞,加上我对这方文学也带了好奇之心,便顺理成章地坐了下来。
或许,若我那日惶恐些,拒了公子,便不会有今天了吧。
也不会让那人识得公子了。
这也许就是命运。
公子指了几个字,我看得一头雾水,只喃喃:“这并不像……”
他笑了:“未雨,字同物虽有关联,却不是全然皆像的。”
我看看那字,又看看公子,问:“可知我这名该如何写?”
公子点点头,先是夸了一句有好学之心,然后唤人取来笔墨。我收下砚台后,自发磨墨。
那墨还未磨匀,便有人上来了。
上这二楼的皆是些高官子弟,只因公子往这书香阁投了金财,方才有得二楼独坐的资格。
公子只是抬眸望了一眼,便低下头接着翻书,任我磨墨。
正专心动着手中的墨锭,却听得一人笑声传来:“我就知有习字的女子的!”
我回头望去,便见着了三人。
其一着了蓝衣,绣着黑边竹纹,容貌尚为入眼却是面色苍白,好似少了些人气;其二身材稍胖,他那身月牙白丝绸却是显胖,憨着一张圆脸;其三一袭藏青衫套浅衬衣,外衣勾着暗金,星眸闪烁,嘴角略扬。想必刚那笑声便是他发出的。
那藏青男子手握折扇,朝这边走来。立于桌前,先是朝公子作了一揖,问道:“在下姓温,字少陵,可问公子名目?”
依着公子性子,定是要柔柔和和答上一句的,可我却见公子听那名字怔了一下,不答却问:“相府温公子少陵?”
温少陵站直了身,答道:“正是。”语气中带着傲然与自豪。
公子默然,合了书籍,起身道:“未雨,搁了,走吧。”
我放下墨锭,应了声“是”,随公子起身,绕过那人离去。
楼梯处,听得人嬉笑道:“少陵,这回你可是输了。”
“尚未!再寻别处!”
渐行渐远,我终是忍不住开口问公子:“方才,可算为无礼?”
“……无礼又能如何。”公子似是叹了口气,“相府温公子少陵七岁成诗,九岁出口得章,二六便名满帝都,如今算来,他成为才子已有七年之久,与他结交,反倒让人诬了攀才附贵。”
七岁成诗?我讶然,脱口而出:“这可能吗?”
公子回头看我,笑笑:“我也道不能,我倒是听说这温少陵应是相府除却温相权势最大了的。”
我回想着那人的容貌,回道:“不像。”
公子哑然,驻了脚步:“这哪是单凭一眼便可看出的?”
“相由心生,其眸、言、行皆可看出。”才一说罢,我自己倒一愣,怎的由我向公子讲明了?
公子却是认真地思索了番,道:“倒是受教了。”
我看着公子又开始走,心中疑惑渐生:为何公子不觉有异?一个无法忆起过往的人能言受教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