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之斗》Rabbitlena

8、错位人生

　　宁静的夜晚。
　　一天前死里逃生的寅鬼九点时离开了家。他穿着休闲的条纹衬衣，戴着一副平光的框架眼镜遮掩住黑眼圈，看起来像一个下班的普通白领。
　　他先在附近的超市选购了啤酒和速食食品，然后借着夜幕掩护的走进了不远处的的一个小学。
　　社区小学的教学楼不高，只有两层。他三步并作两步登上了楼顶的天台。一个中年男人已经等在那里。
　　寅鬼叫了一声许长官，男人回过头，竟然是重案组的警官许策。

　　夜晚气温很低，空气中依然萦绕着植物若有若无的香气。
　　“你昨晚的电话立了大功。”许策站在厚重的云层，眼神肃穆，“但你太搏命了，我已经给你申请调职，近期就安排你回来。”
　　寅鬼的眼神心底都静默安宁，“我们做卧底的早就不要命了。”

　　许策叹了口气。“幸亏我认出司机是你，要不然你早就被打成筛子了。”
　　寅鬼腼腆的低下头笑了，“谢谢长官。”
　　许策是他进入警校以后遇到的第一个教官，他一直像长辈一样照顾着自己，每次行动都很在意自己的安危。寅鬼是孤儿，他总觉得许策身上有亲人的温暖气息。

　　许策来找寅鬼是为了打听一个混混的事，寅鬼交代清楚之后，想了想又说，“我查到沈家内部有问题。”
　　许策奇怪的问，“怎么？”
　　寅鬼最开始做卧底的时候跟着做走私生意的梁叔，后来倒霉的被扯进了一起枪战案。是许策把寅鬼弄了出来，洗掉了这段案底然后安插到沈睨的手下。
　　寅鬼在沈睨手下潜伏了三年多，一直隐秘的挖掘着有关交易的线索。直到不久前，他终于发现了一个秘密。
　　他压低声音告诉许策：“沈睨的女人一直在做假账，私吞差价。”

　　许策不由觉得惊讶。
　　沈夫人一直管着帐，在沈睨身边地位举足轻重。恐怕连沈睨都想不到自己的枕边人暗地里也会有小算盘。
　　许策心中明白这是一个可以摧毁整个沈家势力的秘密。
　　他嘱咐寅鬼道，“你自己注意安全。”
　　他递给寅鬼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块手表，手表里有卫星定位装置，能够时刻追踪寅鬼的位置。

　　寅鬼小的时候并不叫寅鬼，大家都叫他韩寅。
　　那时的优等生韩寅是同学们羡慕的对象。韩寅的爸爸是小学校长，每天西装革履开车载儿子来学校。妈妈没有出去工作，她总是做好可口的饭菜，笑容温柔的在家等着父子俩放学回来。
　　平淡的幸福脆弱如泡沫，命运只要触动其中某一环，一切就会分崩离析。

　　记忆里是一个寒冷的冬日，爸爸丢下了工作和家庭和一个认识不到几个月的女人远走高飞。妈妈每天以泪洗面。她不得不外出工作，抚养年幼的儿子。
　　小韩寅开始懂得了生活艰难，他努力让自己变的乖巧不让妈妈操心。直到有一天，他放学回家发现妈妈竟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妈妈做了他最爱吃的牛肉，她的精神很好，甚至把家里打扫得焕然一新。饭菜的香味在清冷的冬夜温馨的如同幻象，小韩寅喝着热汤，以为一切终于要好起来。
　　只是他低估了命运的残忍。他并不知道是药物的迷幻给了妈妈虚假而致命的精神寄托。
　　从那以后每天夜里，妈妈都趁着儿子熟睡用注射器把药物推进自己的身体。她欠的债越来越多，对药物的渴望却越来越疯狂。

　　很久以后，韩寅回想起那段短暂的时光都觉得恍然如梦。梦醒之后，生活总要加倍讨回曾给过的幸福。
　　妈妈因为嗑药过量而猝死，小韩寅被送进了孤儿院。他的身材瘦弱，却学会了背负着厄运成长。
　　从那一天开始，小韩寅的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寅鬼告别了许策，提着在超市买的东西离开了小学。他独自住在城区的一套小公寓里，他走到楼下，发现秋静夜的沃尔沃停在路边。
　　他连忙走过去，敲了敲车窗，“大哥。”
　　秋静夜降下车窗，笑容完美，“这么晚去哪儿了？”
　　“去超市买点吃的。”寅鬼若无其事的扬了扬手中的袋子，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似乎很意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
　　秋静夜茶色的眼睛目光和煦迷人，他淡淡一笑，“上车吧。”

　　寅鬼坐进后座，心中忐忑不安，犹豫着问，“我们要去哪里？”
　　秋静夜开着车回答，“沈先生想见你。”
　　寅鬼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心底飞快的盘算着，自己事事谨慎应该没有留下什么把柄。他掩饰着内心的紧张，按照规矩卸掉手机电板。

　　甚少有人见过沈先生。
　　沈睨向来深居简出，把事情交给手下的几个心腹，自己很少露面。
　　秋静夜开着车，离开了市区。近郊一处僻静的老宅毗湖而建，半掩在斑斓的密林里。
　　银色沃尔沃停在老宅外面。秋静夜下了车，把车交给泊车的佣人，对寅鬼说，“跟我来。”
　　宅子从外面看高墙大院，显得肃穆，走在园内才觉得秀丽，一步一景，别具匠心。夜色中的宅院飞檐翘壁，石山流水，颇有韵味。假山后面是一片湖泊，让人顿觉豁然开朗。
　　寅鬼秋静夜穿过跟着长而曲折的回廊，无心欣赏园中美景。

　　沈睨的书房就建在湖心，远看像一座孤岛。从书房的窗子向外看，一片水波粼粼，随着月光微妙的变化意趣无穷。
　　有佣人引着他们进了书房，然后关上门退了下去。

　　“沈先生。”秋静夜点头唤道。
　　寅鬼没想到大毒枭会这么年轻，他打量着沈睨的五官，尽力记在脑子里。
　　沈睨的目光斯文之中透着敏锐，他看着寅鬼，语调平和儒雅，“你就是昨天开车的寅鬼？”
　　寅鬼连忙回答，“是的，沈先生。”
　　“我听静夜说你车技很好。”沈睨和颜悦色，风度翩翩，“昨天是你开车救了两车货？”
　　寅鬼一愣，不知对方话外之音，只好说，“多亏了静夜哥。”

　　沈睨淡淡一笑：“我还听说其他几个司机都死了？”
　　寅心中有不详的预感，硬着头皮回答，“当时场面太乱，我没有注意。”

　　沈睨瞳孔深处颜色变了变，他笑道，“寅鬼，莫非警察的子弹长了眼睛，偏偏射不中你？”
　　寅鬼心头一颤，他强作镇定道，“只是运气好。”
　　沈睨扬唇一笑。他看着寅鬼的眼睛，仿佛目光能生生透进人心底，“那你今天当面谢谢许警官道谢也是应该的。”
　　“沈先生……”寅鬼嘴唇发白，没想到自己早已经被跟踪。

　　沈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做我们这行的规矩你知道，但是如果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也许还有一条活路。”
　　他看了三叔一眼，三叔走到寅鬼身后扳起他的脸，强迫他看着沈睨。
　　沈睨眼中精光闪过，“你们还有没有别的眼线？”

　　“我不知道。”寅鬼直视沈睨，眼底没有半分畏惧。
　　沈睨看着他的表情，淡淡叹了一口气。年轻人的眼睛里有一种决不屈服的仇恨的力量。
　　他不再逼问，轻声道，“静夜，找个远一点的地方送他上路。”

　　秋静夜按照沈睨的吩咐把寅鬼带到十公里外的密林。
　　寅鬼在最后的时刻想起自己来不及做完的事，这是他在生命的尽头能帮长官的最后一件事。
　　他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平静的说，“大哥，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秋静夜的茶色眼睛在夜晚清冷美丽，他握着枪的手停在空中，“你最好不要再说谎了。”
　　寅鬼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沈夫人有问题。她在做假账。”
　　秋静夜的眼睛在夜色中不易察觉变成深褐色。他嘴角微微上扬，语调温柔的如同咏叹，“知道了，我会去查。”
　　他看着寅鬼年轻的脸，冷酷的扣动扳机。
　　夜晚的树林里响起枪声，又一条生命化作流星。

　　秋静夜走时看到了寅鬼手腕上的手表，他弯了弯唇，一定是卫星定位器之类警察的小把戏。
　　他心中觉得好笑，送寅鬼手表的人一定没想到，这个定位器唯一的用途就是帮助他们找到寅鬼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