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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花开荼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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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几位重臣简要交代之后,白语徵和苏忆卿在登基仪式的前一天来到了他们初次相遇的山林。
又是一个夏日,微风扬起小路上的尘土,阳光火辣辣的打在山林中的两个人影上,一切和七年前并没有什么变化,然而对苏忆卿来说却已恍如隔世。
女子扬起头,斑驳的树影错落在她黑色的瞳仁,她愣愣的凝视着那一束束透明的光柱,仿佛看见了许多夹在光中的影子,快乐的,幸福的,单纯的,撒娇的,赌气的…全部全部,曾经属于七年前的自己的影子。
空气在身后摇曳的哗啦作响,她知道,那是那些已然离她远去的时光在与她告别。
她回过头,看到身边正安静的等着她的男子——平日一向多话的白语徵今天却反常的沉默。苏忆卿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你还在想二殿下和岑越将军的事么?”
男子转头看了看她,不置可否的笑笑,“…我是在想,有些曾经对我们非常重要,珍贵到无可取代的人或者事,他们逝去,离开,再也回不来了,可是生者还是要一如既往的活下去。逝者已去,我们还是要带着对他们的思念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中——是不是?”
“你想通了就好,”苏忆卿歪着脑袋笑道,“不过,说实话,我实在不觉得二殿下有什么值得你这样挂念的。”
“或许吧…不过,我只是,希望你也能明白这些罢了。”
“欸?”
白语徵并未理会女子的疑惑,他在一座朴素的小屋前停下,“我们到了。”
那座曾经无比熟悉的小屋依然独自立于山崖之上,时光的清冷沁入了它粗糙的墙面,透出一股寂静凄凉的气息来。
苏忆卿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推开了小屋的门——
屋内的一切都与七年前毫无二致,简洁整齐的房间布置,一尘不染的桌椅床铺,那瓷瓶中甚至还插了一束新鲜的野花。
——然而却不见了苏夫人的身影。
“阿娘?”苏忆卿四周环视着,“阿娘,我是忆儿啊,忆儿回来了…”
还是没有人回答。
她把所有的房间都细细的检查了一遍,又到后院中喊了几声,最后却只得毫无收获的回到白语徵身边坐下来,叹了口气,
“我们来的还真不是时候,阿娘她恐怕还在后山上采草药吧…我记得以前她就最喜欢在正午的时候去采草药,说是这个时候的草药最容易保存。那也只能让你陪我再等一阵咯——不过放心,不会很久的,不出一个时辰她应该就会回来了。”
“…不,她不会回来了。”白语徵低着头,声音低沉。
“…不会…回来?什么…意思?”苏忆卿愣愣的看着他,脸一下子变得苍白,仿佛心里某种不祥的预感终于被应验了一般。
“忆卿,苏夫人她…”白语徵几度欲言又止,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说了下去,“苏夫人她,早在你进刚宫一个多月的时候,就去世了。”
“什——不,不可能!这七年,阿娘一直都有给我写信——”苏忆卿猛地拽住白语徵的衣袖,难以置信的大声喊道。
“那都是我派人模仿苏夫人的笔迹和语气写的。”白语徵始终低着头,不肯正视女子苍白的脸。
“可是,可是你不是说你一直都有派人悉心照料她的吗?!不要开玩笑了啊语徵哥哥,我——”
“我怎敢和你开这样的玩笑,”白语徵苦笑一声,“你进宫之后,我的确派人找到了苏夫人并且照料她的起居生活。可是苏夫人是性格如此刚烈的一个女子,她在得知真相后,宁死也不肯让自己成为束缚你命运的筹码,所以在一个清晨,她趁人不备,用自己衣服上的丝带,悬梁自尽了。”
苏忆卿怔怔的放开了白语徵的衣袖,浑身颤抖着,不住的摇着头却始终说不出话来。泪水大颗大颗的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滴落在她的衣襟上,她也无暇去擦。
“…全是我的错,忆卿,七年来一直都是我对不住你和苏夫人。你要恨我也好怎样都好,我只希望——”
“她死了七年了,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苏忆卿扯着白语徵的衣摆,大声打断他的话。
“…因为我要王位,我要为大哥复仇,我要完成母后的遗愿。忆卿,我爱你,可是我的生命里并不是只有你。”白语徵注视着女子一半愤怒一半悲痛的面容,“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不能预料你知道这件事后,还会不会再留在我身边。”
“你——”苏忆卿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渐渐放开紧拽着白语徵的手,仿佛脱力般的坐下来。
“…哈,是啊,你要王位,你要王位…”她低着头沉默半晌,忽而流着泪大笑起来,“你要的只是王位!一切对你夺得王位没有用的人和事你都不会留下!”
白语徵用力扶住女子剧烈抖动着的双肩,试图盖过她的声音,“不是这样的!忆卿!你听我说!”
“听你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苏忆卿挣脱了他的手,歇斯底里的喊叫起来,“为了你的王位,你杀了那么多朝廷要员,你杀了容妃,你杀了你的亲生哥哥,杀了你的心腹大将岑越,杀了你的三百弟兄,杀了你的生母许皇后——你还杀了阿娘!你为什么不把我也杀了呢?!”
“忆卿!!”眼看着女子的情绪开始失控,白语徵只得双手一紧,将苏忆卿牢牢圈在怀里,防止她做出和她母亲一样的事来。
他望着她因为情绪激动开始有些异样的眼睛,试图使她平静下来,“开始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要牺牲那么多人!可是你知道这条路从来也是不能回头的,我——”
“从来没想过!你竟然说你从来没想过!”苏忆卿怎么也挣不脱白语徵的手,只得狠狠的瞪着他,眼中的愤怒不自觉的化成了一道金色的光芒——“音蛊”本为暗夜一族用以保护自己的能力,在暗夜族的族人感到无比的愤怒或恐惧时,会自动启动。
“反正你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为什么不干脆把我一起杀了?!为什么不把你自己也一起杀了!!”苏忆卿完全不知道自己眼睛的异变,她只是胡乱喊叫着来释放失去阿娘给她带来的巨大悲痛。
看到女子眼睛里那熟悉的金色弦月符号,白语徵心下一惊,短暂的愣神之后,他立刻别开了自己的眼睛——然而那音蛊的效力在七年的训练后发动是如此之快,他还未来得及做出下一步的反应,便感觉到自己的手已经开始不由自主的伸向了随身带着的短剑。
白语徵狠狠咬住下唇,拼命试图用疼痛控制着自己的行动,可是收效甚微——他越是试图思考,剧痛就越是厉害的侵蚀着他的思想。
很快,他的意识便涣散下去,他甚至没来得及吐出一个“不”字,握着剑的手便不自禁的刺向了苏忆卿的心脏。
——反正你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为什么不干脆把我一起杀了。
——为什么不把你自己也一起杀了。
如果,那真是你的愿望的话,就让我不惜一切代价的替你实现吧。
一片混沌的意识中,白语徵只感觉自己手中的剑刺穿了女子的身体,有灼热的液体喷涌而出,带着人体的温度,灼热的不可思议。
随后是什么东西倒地的闷响声,然后自己的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再然后,这点薄弱的意识也渐渐的在剧痛中消失不见了……
昭明三十三年,尚未登基的韶华皇帝白语徵驾崩,年仅二十六岁。
而这个征服天下的男子在生命的最后做的唯一一件事,竟是借着残存的一点意识,将死在自己身旁的女子拥入怀中,然后微笑着沉沉睡去,再也不曾醒来。
一丝风吹过,小屋又重新安静下来,树叶沙沙的将影子投在屋前的空地上,那么平和而温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