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丑小鸭》林飔飗

6、第五章 第一个魔法

　　自然而然地，我成了兰里家的常客。在眷念城堡、盼望见面的心情里，无论是晴天雨天都是那么诗意，往日的困难也显得微不足道了。我发现自己常常在吃饭的时候盯着盘子里的青菜发呆，也常常在走路的时候傻笑。同事说我肯定是恋爱了，频频逼问白马王子是谁，我笑而不语。那是不能够带入凡尘中的童话。

　　每个星期天，我会带齐画具到兰里家，和他一起作画。我们画各种各样的天空，画纷繁夺目的花，画大自然中一切美好的东西。有时候他会即兴吟诗，在房间里稍显紧张地慢慢踱步，我便如一个学生一样憧憬地看着他，捕捉他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兰里渐渐开朗起来，曾经覆盖着他的脸的冰霜像阳光下的春雪一般融化得无影无踪。后来梅莱悄悄和我说，兰里现在已经会主动和他们开玩笑了。

　　第五个星期天，我给兰里带去了一小缸热带鱼。热带鱼摆在古老的大屋里有些愕然，斑斓的色彩和四周的昏暗起了鲜明的撞击。兰里倒没有觉得不妥，整个下午都出神地盯着他几乎已经遗忘的景象。

　　“我们哪天去看海吧。”我提议道。

　　兰里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但是马上又暗淡下来：“我的眼睛……”

　　“我们晚上去，在整个世界都熟睡的时候踏着月光去。”尘嚣的光和声音都消失，海边只剩下柔淡的月光和纯净的风；浪淘拍打着脚踝，带着些许叫人兴奋的寒意。我心跳有些急促。

　　兰里似乎没有被说服，看了我一会又继续盯着面前的鱼，眼神有些心不在焉。“谢谢你，米莉。要是真能去看海……”他的语气里带着叹息，以及沉思。我无法猜出他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尽管我很想知道。

　　无论如何，我已决定要带他去看海。现在看来也许不可能的事情，总有一天会成为现实的。

　　“兰里，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三个愿望吗？可以实现我的第一个愿望了吗？”

　　兰里温和地点了点头，小心地把鱼缸放到一旁，坐到我身边认真地看着我。清澈的眼睛，像一幽灵魂之泉，我害怕凝视这样的眼睛，好像不消一刻便会沉溺在这泉水中不能自拔。仓促地看着不安的手指，我本来清晰的思路被冲得七零八落；无须照镜子，我一定是脸红了。

　　“兰里，今天晚上能让我在你的书房里通宵看书吗？”

　　兰里有些不解：“你想看什么书，拿回去就是了，没必要通宵看吧。”他想想又补充道：“借书算什么愿望呢，你仍然有三个愿望。”

　　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回答，我一时急了：“那兰里你陪我看书，作为第一个愿望，行吗？”听着自己不假思索的话我越发脸红了。这样会引起他的误会吗？紧张，不安，我偷偷看了兰里一眼，碰上了他一如往常清澈的眼神，自此无法把目光移开，明明知道我的眼睛会背叛我内心的秘密。

　　兰里也脸红了，但是刚认识时表现出来的羞涩已经几乎消失，他没有躲避我的目光：“好的，没问题。”

　　“谢谢你，兰里。”我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连我自己都无法听见。我们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对方，我把他认真的表情深深收入脑海，他眼睛深处映出我所不熟悉的自己。我感到眩目，也感到害怕，终于用笨拙的话打破了沉默。“那就这样说定了哦！”我的声音里带着阳光，用以遮掩月光的阳光。

　　等待夜晚的时间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漫长，翻完两本小说以后我已经有了几份睡意，然而书房一角古老的摆钟才刚刚摆过十二点。灰姑娘的魔法在午夜后会消失，丑小鸭的魔法呢？我的目光在褐色书架的花纹上游移，禁不住飘忽到远处。古典音乐渐渐变弱，兰里从书里抬起头把唱盘换掉，音乐再次响起，是十来年前的歌曲。几乎已经从记忆里淡出的旋律，在古老的大屋里回响，竟然唤起了被遗忘的一丝丝温情的感觉——孩提时代的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

　　良久，钟摆摆到了三点一刻。兰里伏在桌上迷迷糊糊睡着了，我悄悄打量他的睡脸。因缺乏阳光而像象牙一样白的肌肤，和垂落在额前的黑发成了鲜明的对比；脸颊带着淡淡的血色，表情十分放松。沉睡的灵魂有着和清醒时不一样的魅力，我有些理解王子们甘愿为睡美人冒险的心情了。

　　差不多该是施魔法的时间了，我从沙发上起身。

　　兰里显然是注意到我的响动了，从桌上支起身，一手扶着额头，使劲眨了几下眼。“噢，对不起我睡着了。”

　　“继续睡吧。我上洗手间，再冲杯咖啡就回来。要什么喝的吗？”

　　“也给我来点咖啡吧，谢谢。”

　　走下无人的楼梯，我把客厅里所有的夜明灯都熄灭，又悄声作了一些细心的准备，才上厨房冲咖啡。从厨房的小窗望去，夜空很晴朗。咖啡、白糖、牛奶，加上一些作为零吃的干果，把这些端到客厅的桃心木茶几上，我忐忑地端起一只瓷杯。

　　我的守护天使啊，给我一些勇气吧！在自己还没有动摇之前，我狠狠地把瓷杯摔到地上。清脆的声音，飞散的碎片，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心跳陡然加速，我滑坐到地上寻找更多的支撑。他会理解吗？还是会生气？要是他没有听见，怎么办？

　　楼梯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感谢上帝！忽然想起我应该收拾一地的狼藉，仓促中忘记了手上的烧伤才刚刚愈合，皮肤还很脆弱，竟划破了手指。

　　兰里几步跨到我面前：“米莉你没事吧！啊，又弄伤了手！”他小心翼翼地把我从碎片里拉起来，安顿到沙发上，抬头正要找药箱，眼睛里却映出了夜空。

　　原本严实的窗帘被我退到了房间的角落。偌大的玻璃窗外，黎明前的黑暗里，城市的剪影投射到远方的地平线。沉睡的城市上方，广阔的天空一直通往宇宙的尽头。没有月亮的夜晚，秋夜的星星散落在夜空，一道银河隐隐可见。仙后座五颗明亮的星星，点缀着高雅的皇后，犹如海洋深处的珍珠；南天的猎户，跨越冬天的勇者，又在追逐着什么？亿万光年外的星光，带着亿万年前的魔法，撼动着城堡的封印。

　　兰里瞬间失去了声音，失去了动作，连呼吸似乎都静止了。他的目光越过我的头顶，迎着星星的呼唤，忘记了时间般一动不动。在他的眼眸里，我看到了银色的灿烂星河，看到了希望。我无意打扰这美丽的时刻。凡人在短暂的雨天里会想念蓝色的天幕，何况兰里已然错过了十年的天空，再会的时候必然会衍生出更多的感动。

　　片刻，兰里眼中繁星的倒影开始模糊，我忽然被强烈的不安占据了：“兰里，你的眼睛还好吗？对不起，我去把窗帘……”

　　语言猛然从世界上消失，耳边只剩下撞击在一起的心跳声。兰里的拥抱来得突然而且激烈，我没有料到看似文弱的他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也没有想到我这时候的感觉会是如此的复杂。欣喜中混杂着些许的战栗，怜惜里又带着一言难尽的担忧……理智完全融化，我已经无法思考了；也不必去思考，内心深处的感觉无比的清晰。把头轻靠在他肩上，我还过双手，和兰里紧紧拥抱在一起。

　　在星星的照耀下，我们都没有说话。我祈祷流星在此刻划过夜空，点燃我们的愿望。

　　——“谢谢你给我送来了星光。”
　　——爱上天鹅的丑小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