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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十(下) ...

  •   “对不起,我上个礼拜因为出差,所以没来,”董耘抓了抓后脑勺,“这是……给你带的礼物。”
      丁皓看着桌上摆的糕点,脸上仍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可以帮我拆吗……”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说。
      “?”董耘看着他。
      他举起放在桌下的双手,那上面戴着一副手铐。
      “啊,”董耘苦笑了一下,“对不起。我帮你拆。”
      说完,他就开始拆那包装精美的纸盒,盒子看上去很大,可以拆开之后,才发现里面只有六块糕点。他把其中一块用纸巾包好放到丁皓面前,另一块给了坐在角落里的李警官,自己也拿了一块,却犹豫着要不要送进嘴里。
      “你去了哪里?”丁皓说。
      “……泰国。”
      丁皓看了看那张包装纸:“你去了泰国然后带了一盒日本的点心回来?”
      “呃……”他尴尬极了。
      “没事,”丁皓笑了笑,虽然那笑容看上去有点冷,不过应该没有恶意,“反正能吃就行了。”
      说完,他把糕点送进嘴里,嚼了几下,然后点头:“还不错。”
      董耘如释重负。
      “你不用这样。”丁皓吃完糕点,看着他说。
      “?”
      “少来一次也没关系,没有人会怪你,你对我……没有任何义务。”
      董耘看着他,苦笑了一下,说:“为什么我觉得你变得善解人意了?”
      年轻人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这两个礼拜你还好吗?”
      丁皓耸肩:“就这样吧。这里的日子,一天天都没什么变化。”
      “你喜欢这里吗?”话刚一出口,董耘就觉得问这问题实在是蠢透了,“呃,对不起……你不用回答,我们还是聊点别的吧。”
      丁皓看着他,像是想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来。年轻人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没关系,其实也谈不上喜不喜欢吧,只能说习惯了。”
      “……”
      “习惯了以后,就觉得这里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他努了努嘴,“至少,每天都很有规律,也很简单。我是死刑犯你知道吧?”
      “……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说到这个话题,董耘就有点不敢看丁皓的眼睛。
      “死刑犯是一人一间的,不用跟其他人挤在一起,还挺……轻松的。”
      他有点不知道要怎么接下来,总不能顺着他的话说“是啊,在这里呆着真不错”……
      “你有……心事吗?”丁皓看着他,有点不确定。
      “?”董耘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对面这个年轻人。
      “你今天好像跟平时有点不一样。”
      “……”董耘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开始苦笑起来,连这小子都看出来了。
      丁皓见他默认了,却又没说话,于是自顾自地开始猜起来:“你的公司……倒闭了?”
      “……没有。”他额上落下一滴冷汗。
      “欠高利贷?”
      “……不是。”
      年轻眨了眨眼睛,有点迟疑:“不会是……父母身体不好吧……”
      董耘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爸每次住院的目的几乎都是为了能让我去陪他。”
      年轻人点点头,虽然早就不像三个月前那样一言不发,可脸上还是有一种淡淡的酷劲:“那就是女朋友给你戴绿帽子。”
      “……”董耘翻了个白眼,终于说,“别猜了,都不是。”
      “……”丁皓果然不再说话,安静地看着他。
      董耘叹了口气,说:“不过,的确跟女人有关,但不是女朋友。”
      丁皓看着他,依旧酷劲十足:“你们这个年纪的大叔大婶也喜欢玩暧昧?”
      “没有……”他有点咬牙切齿。
      年轻人皱起眉,看着他:“难道说你……嫖*娼?”
      “……”
      “可是看你的样子不像啊,你应该是那种很受女人欢迎的类型,不愁没人投怀送抱。”
      “……真快被你气死了,”董耘黑着一张脸,“当然不是!我只是发她薪水,请她帮我办事而已。”
      丁皓眯起眼睛看着他,想了半天,得出结论:“听上去还是有点像嫖*娼。”
      “……”
      “好吧,”年轻人皱了皱鼻子,“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董耘苦笑了一下,决定这个话题还是到此打住为妙,“你有女朋友吗?”
      “有过这样的女人吧,但我觉得不能算女朋友。”丁皓很坦然。
      “?”
      “女朋友应该是那种比较固定的关系,我遇上的那几个都不是。”
      “你喜欢她们吗?”
      “算是吧。”他垂下眼睛,看着桌上剩下的那三个包装精美的日式糕点。
      “什么叫算是吧?”董耘忽然对他的回答有点感兴趣。
      “就是……不讨厌。”
      “不讨厌就是喜欢?”
      “对我来说是。”
      “……”董耘挑了挑眉,勉强接受这种说法,“你难道从来没有什么让你觉得很喜欢的人吗?”
      年轻人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说:“喜欢又怎么样……”
      “?”
      “你喜欢人家,人家也不一定喜欢你。就算人家也喜欢你,也不一定会有好结果。”
      董耘皱起眉头:“难道现在像你这样年纪的孩子对生活都这么悲观?”
      “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只不过你们这些人把它想得太好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丁皓始终是垂着眼睛,董耘起初以为他是在看桌上剩下的那几个糕点,可后来他发现,他其实只是在放空而已。他不知道他说的“你们这些人”指谁,可他忽然觉得,这孩子也许远比他以为的成熟得多。

      午夜十二点,孔令书关上地下室上方的那扇气窗,然后把空调改为睡眠模式,准备上床睡觉。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闷哼的声音。
      他一下子警觉地竖起耳朵,然后拿起墙边的棒球棍,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到书店一层,打开店堂里的大灯开关。
      徐康桥哀叫着从地上爬起来,脚边是孔令书今天下午才刚排好的新书堆。
      孔令书叹了口气,走过去扶起她,谁知道康桥却像是看到蝗虫般立刻拍开他的手,跳到一边:“你干什么?!”
      “干什么?扶你起来啊。”他莫名。
      康桥深吸一口气:“你……你干嘛在这里堆这么多书啊,害我乌漆墨黑地摔了一跤。”
      “那你干嘛不开灯?”他反问。
      “我……”徐康桥张了张嘴,“我……”
      “我”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孔令书挑了挑眉,觉得这个女人简直像八爪鱼一样,真是不可理喻。
      “我警告你!”然而八爪鱼说,“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我知道。”书店老板淡然地点了点头。
      徐康桥眯起眼睛看着他,似乎不太相信他会这么好放过自己。于是她定了定神,把自己想了好几天的说辞搬了出来:“我们……我们那天的事,纯粹属于意外。那只是两个人在酒精的作用下,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做出的一些……一些本能反应。所以!当时不管我做了什么——不管我们做了什么——都不是真的!”
      “你是想说‘不是真实的意思表示’?”书店老板耐心地补充道。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没有真的想要跟你……”她不自在地轻咳了一下,“而且!最关键的是,我们两个也不太熟,根本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在这样的前提下,要是贸然开始一段婚姻的话,只会导致很不堪的后果。”
      “同意。”孔令书点头。
      “所以,我绝对不会——”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下来,看着他,“你刚才说什么?”
      孔令书又说了一遍:“同意。”
      “……你是说,你同意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她瞪大眼睛。
      “完全同意,”书店老板认真地说,“我觉得我认识你这么久,刚才那段话是你说过的唯一有逻辑性的话了。”
      “……”
      “我完全同意你对……嗯嗯嗯……的分析,也完全同意你对我们这段婚姻的观点——假使我们之间真的要结婚的话。”
      “……”徐康桥错愕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那你干嘛要跟我求婚?”
      孔令书抿了抿嘴,似乎是很不情愿:“因为邵嘉桐说,作为男人,我要对你负责。并且从理论上讲,我也觉得她说的没错。”
      “……”徐康桥一边翻着白眼一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个书呆子,想吓死人吗?!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所以现在我们可以把话说开了?”
      “?”
      “说真的,我不太记得那天发生过什么。”虽然有点心虚,她还是硬着头皮说。
      “我也是。”孔令书的表情也多少有点心虚。
      “而且我刚才已经说过了,那不是我的真是意思表示。”
      “我也是。”
      “而且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我也是。”
      “综上所述,我希望我们可以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回复到原来的样子。”
      孔令书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完全同意。”
      徐康桥抬了抬眉毛,没想到这块压在她心头好些天的石头竟然就这么解决了。
      两人互望了一眼,都有种劫后余生,却又哭笑不得的感觉。
      “既然已经达成协议,”书店老板说,“那我要去睡觉了。”
      徐康桥点头:“是啊,你害我好几天都睡不好觉。”
      “我?”他挑眉,“我压力也很大好吗,只要一想到下半辈子可能要跟你这个女人一起度过,我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虽然徐康桥同样也是宁死都不愿意跟孔令书结婚,可是当他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她心里好像又变得很不是滋味,“干嘛,我很差吗?!”
      “……”书店老板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孔令书!”她一下子火起来,“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书店老板有一种想翻白眼的冲动,怎么女人都喜欢说这句话?
      “我觉得这不公平,”他说,“你们不能这样。”
      “?”
      “你们一方面高呼男女平等,争取同工同酬,说在这个世界上男人和女人不应该被差异对待。好,我可以接受,卢梭说‘天赋人权’,人生来就是自由与平等的。男人和女人当然应该平等相处。但你们不能一边说男女平等,一边又把自己摆在一个弱者、从属者、受害者的地位。”
      “……”
      “我强迫你了吗?没有。我得到什么好处了吗?说实话我也看不出来。就算我得到了,我相信你也应该得到了——所以你们为什么还要说我‘得了便宜又卖乖’?这对我一点也不公平!”
      徐康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来反驳他,可是奇怪的是,她竟一点也不觉得他说的有什么不对。
      “我想说的不是你作为一个男人得到了什么好处,”可是一向毒舌的她又怎么能容忍自己在这个时候输给孔令书,“而是你作为一个无人青睐的书呆子,在跟一个有身材、有脸蛋、有学识、有教养的女人一夜*情之后,竟然还大放厥词说想到要跟我共度余生就想去死——这难道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孔令书翻了个白眼:“看来除了之前我们达成共识的两点之外,在其他所有事情上,我们都是不会意见一致的。我现在很想睡觉,所以暂时放弃争论。”
      同样也困得不行的徐康桥立刻点头:“同意。”
      两人把掉落在地上的书捡起来之后,就转身打算回地下室去。经过收银台的时候,康桥不小心被地上没有及时收起的风扇电线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倒去,孔令书应声接住她,两人的手臂很自然地交缠在一起。
      在皮肤触碰到彼此的一霎那,孔令书脑海里闪现的,是黑夜中徐康桥裸*身坐在他身上,低头俯身咬他耳朵的画面;而徐康桥脑中闪现的,则是孔令书翻身扑上来,吮吸她嘴唇的画面。
      空气凝结了两秒之后,两人忽然像触电一样倏地分开,尴尬地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我去睡觉了……”在长久的尴尬中,孔令书率先转身逃回地下室。
      “哦……”徐康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连忙关上大灯开关——天呐,不知道有没有脸红,要是被他看到就真的尴尬死了!
      于是在这暧昧的夜色中,怪客书店终于又结束了平常而又“平静”的一天。

      周六的下午,董耘牵着狗来到书店,即使是连续的高温天气,书店的生意却没怎么受影响。
      “嗨,”董耘摘下墨镜,靠在收银台旁,对正在按着计算器的老严说,“天气虽热,人倒不少,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嘛。”
      老严停下手上的动作,透过鼻梁上那副半近视半老花的眼镜往大堂望了一圈,点点头:“是没少,平时也是这几个人来蹭空调。”
      “……”
      “两个礼拜之前你就说下周能搬回公寓,结果两个礼拜过去了我们还得挤在地下室里!”徐康桥从地下室走上来,一脸不满。
      “你忘了吗,我们因为出去了所以延迟收房,清洁和除味也延迟了,所以家具也得延迟收货。”孔令书跟着走上来,像是对她的刁难已到了忍耐的极限。
      两人对望了一眼,接着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一个上了二楼书吧,还有一个到角落摆弄新书架去了。
      董耘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问老严:“他们……怎么好像已经和好如初了?”
      老严看了他一眼:“你是想说‘恢复正常’了吧?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和好’过?”
      “呃,对对,‘恢复正常’……”
      “嗯,”老严继续按计算器,“那天老板不是跟那小祖宗求婚来着——”
      “——小祖宗?”董耘挑眉。
      “就是徐康桥。”
      “……”
      “我本来以为这几天有好戏看了,谁知道过了两天,这两个人竟然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路归路,桥归桥。”
      “……”董耘愕然。
      “哎,”老严忽然叹了口气,一脸惋惜,“不知道这小姑娘怎么想的,竟然拒绝了老板的求婚。要知道我们老板他可是能背出完整的门捷列夫元素周期表和《西游记》里十八罗汉名字的人啊!”
      “……”

      “我有个朋友,”董耘躺在蒋医生诊室那张舒服的黑色皮椅上,“最近不小心喝醉酒跟一个……死对头睡了,然后现在这两个人竟然可以很有默契地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很有趣是不是?”
      医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低头摆弄他的显微镜:“你是说徐康桥吗?”
      “……太神了,你怎么知道?!”他不敢相信医生竟然能从他的只字片语中找到猜中事实的线索。
      医生耸肩:“她现在偶尔还是会来。”
      “……”
      “我建议她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什么?!”
      “因为她好像真的一点也不喜欢那个男人。”
      “……”
      “但前提是对方也同意。”
      “……”董耘抬了抬眉毛,“我很惊讶的是,他们两个竟然可以真的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就好像,曾经有那么一刻,他们越过了那条界线,可以他们又可以安全地退回来。”
      “相信我,”医生笑了笑,端出那个装着青色毛虫的透明塑料盒子,“就算看上去再自然,可是界线这样东西之所以存在的意义就在于,一旦越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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