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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上) ...

  •   董耘双手插袋站在窗前,透过锈迹斑斑的铁栏杆,看着外面的操场。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篮球架已经有点斜了,地上划的三分线也有点歪歪扭扭。操场的水门汀地面本来就有些不平,一下雨,都是一个个水坑。
      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些杂乱的脚步声,他转过身,走进来两个人,一个是穿着警服的赵警官,还有一个……他在这里的编号是7269,可是董耘还是比较喜欢叫他的名字——丁浩。
      董耘蹙了蹙眉头,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还有这间小小的会谈室,他就有一种……一切都不太真实的错觉。
      墙上的时钟显示,两点过五分了。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浪费了五分钟。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那恐怕要从一周前的今天说起。

      “这是什么?”他低头看着邵嘉桐丢在他办公桌上的行程表,一脸茫然。
      “这是你作为老板应尽的义务。”
      他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我不跟你多说了,我要去赶飞机。”
      “赶飞机?”邵嘉桐一脸诧异,“去哪里?”
      “泰国。”他一边说,一边耸肩。
      “什么时候回来?”
      “嗯……”他很努力地想了想,“起码要一个礼拜吧。”
      他的得力助手错愕地睁大眼睛看着他,尖声说:“但我们下周一要去谈收购杂志的事啊!”
      “你去谈不就好了吗,你明知道这些事我不想管。”他站起身,打开身后的柜子,那里面没有一排排的文件,有的只是各式衬衫、外套、领带。
      邵嘉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隐忍怒气:“但你是老板——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老板!你不去就表明我们没有诚意!”
      “你说我很忙不就好了吗。”他开始挑选要带的衣服。行李箱就在他办公室的墙角,随时准备出发。
      “那你到底在忙什么?”
      董耘耸了耸肩:“享受生活啊。”
      “……”
      他无奈地转过身看着她,他知道要是再对背后那两道简直要射穿他的视线视若无睹的话,她就要抓狂了。于是他一把搂住邵嘉桐,露出那种万人迷的微笑,这是他的招牌,说他英俊也好,说他有个人魅力也好,反正他就是有本事让女人心软,乖乖听话:
      “这样好不好,周一呢,你就代表我去。对方如果觉得我们没诚意,这本杂志我们就不收了。反正多一本少一本,也没什么关系嘛,是不是?那些爱看这些无聊故事的人,就让他们无聊死好了。”
      邵嘉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只好把嘴咧得更大一点,说:“嗯?”
      邵嘉桐垂下眼睛。就在他以为自己成功说服了她的时候,这女人竟然拿起手上的文件夹,毫不留情地一掌扣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用一种认真却又平静的口吻说:
      “你去死吧。”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迅速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董耘伸手掏了掏耳朵,继续整理他的行李箱。今天是周五!周五就是要好好玩啊!
      下午一点,董耘准备出发去机场。才拎起行李箱,就看到邵嘉桐走了进来。
      他不知道她又要玩什么,所以只是警惕地看着她,眨了眨眼睛。很多时候,他们两人的关系是颠倒的,好像她才是老板,而他是只知道偷懒的助理。
      邵嘉桐一言不发地往他桌上扔了一个信封,然后转身出去了。
      他有点不敢相信她顶着那样一张主动挑衅的脸进来,最后却是这样放过他了。他拿起桌上的信封,看到上面写了他的名字。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时间真的不等人,于是他拿起信封塞进口袋冲了出去。
      上了出租车,想到晚上这个时候自己就能躺在海滩边吹着海风喝鸡尾酒,顺便再调戏一下比基尼美女什么的,心情一下子大好,吹起了口哨。
      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开始读起来。
      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
      “这份工作我做了六年了,在第一年的时候,我就发现它其实与我的本意和初衷背道而驰,但我还是坚持下来,坚持了六年。可是今天我忽然觉得,这种坚持没有任何意义。我想做一个职业经理人,而不是保姆。我不干了。”
      董耘张了张嘴,怔了好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邵嘉桐的电话号码。
      “关机?”他愣在那里,思索着这女人到底在跟他玩什么。
      忽然,有电话打进来,是他老妈。
      “儿子啊,你爸刚才忽然晕倒了,现在我们在去医院的路上,你快来吧。”
      “哦,马上就来。”他错愕地挂上电话,请司机掉头,可是司机问他掉头去哪里,他又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啊,都忘记问是哪家医院了。于是又赶紧打回给老妈,问医院地址。
      到了医院,下了出租车,又有一通电话进来。
      “请问是董先生吗?这里是酒店公寓大楼管理处,我是值班经理。是这样的,你房间里的水管爆了,请你立刻回来处理。”
      “这种事你找我助理就好啦!”他有点火大。这里正忙得不可开交,那边还来跟他捣乱。
      “我知道,我以前一直都是打邵小姐电话的,但是这次她关机,所以我们才打给你。”值班经理的口吻一直都很客气。
      操!
      董耘一边答应立刻回去,一边在心里暗骂:邵嘉桐,老子现在有难你不来,你就死定了!
      董耘狂奔进医院,找到了急诊室,老妈在走廊上急得都快哭了。
      “怎么样?”他的脸色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爸被推进手术室去了。”
      “严重吗?”
      老妈捂住嘴,一副就要崩溃的样子:“他……他出了好多血。”
      董耘的心一下子跌到谷底,他知道老爸的身体不如以前好,但是没想到竟差到了这样的地步。
      “那……那现在医生怎么说?”
      老妈摇摇头:“医生说先手术。”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生怕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控制不住情绪的话,老妈说不定也要崩溃了。
      这个时候酒店公寓管理处又打电话来,值班经理还是那副客客气气的口吻:
      “董先生你好,您家屋里的水已经从三十二楼流到二十七楼了,您看你什么时候能过来处理一下。”
      “你们开门进去不就好了吗?!”他忍不住吼起来。
      “董先生,”对方还是慢条斯理地说,“由于您在入住时选择的是指纹锁,根据记录,当时登记的是您和邵小姐两个人的指纹,因此只有您本人或者邵小姐的指纹才能打开门,其他的方式都不行。”
      “……”他要疯了。
      “如果您有空的话,请您立刻来处理一下。如果没空,您可以请邵小姐来。”
      “我要是找得到她我还在这里跟你废话吗?!”他继续吼。
      结果才一转身,就看到一个膘肥体壮的护士摸样的姑娘对着他摆了摆食指,意思是——不、准、在、医、院、走、廊、内、喧、哗!
      董耘连忙深吸了一口气,做道歉状。
      电话那头的物业值班经理又继续客气地说:“如果您和邵小姐都没空的话,也可以派人携带您或者邵小姐的指纹来开门。”
      “……”他有点想杀人了。
      老妈担心地看着他,说:“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他连忙安抚她,“家里爆水管而已。”
      “什么?!”老妈一下子跳起来,“爆水管怎么是小事呢?是天大的事啊!”
      “……”
      “水管一爆,地板和地毯就报废了,那些布艺沙发啊床啊什么的也完蛋了。这样家里来人了坐哪里啊,晚上睡觉躺哪里啊?这些也就算了,水流到外面走廊,要是有老人小孩经过,跌倒了怎么办啊,你要负责人家一辈子啊!就算没有人跌倒,但是把大厦弄得乱七八糟,以后你怎么做人呐,左邻右里看到你都会说:喏喏喏,上次就是这个人,家里爆了水管也只管在外面玩,不回来修——”
      “——问题是我没有在外面玩,我在医院陪你跟老爸啊!”他咬牙切齿。
      “哦……”老妈撇了撇嘴,“你爸有我陪着,你不用管了,回去处理水管吧。”
      “你开什么玩笑,”他快要哭了,“老爸都大出血被推进手术室了,你还叫我回去弄什么水管!”
      老妈支吾了半天,才说:“哎呀,出血很正常的啦,得这个病的都会出血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刚才只是想,说得严重点,你肯好好陪陪我们……”
      董耘眯起眼皱着眉看向老妈,看了好一会儿,才问:“爸到底得了什么病要动手术?”
      老妈看着天花板,轻声说了两个字:“痔疮……”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那他怎么会晕倒的?”
      “晕血。”
      “……”

      董耘心急火燎地赶回家,在回去的出租车上,拨了一千遍邵嘉桐的电话,都是关机。
      不禁又在心里骂起来:别再让我看到你,不然要你好看!
      匆匆赶到酒店公寓,乘电梯直接上了32层,电梯门一开,就看到走廊里站着好几个物业公司的工作人员以及保安。
      “董先生。”戴眼镜斯斯文文的想必就是打电话给他的值班经理了。
      董耘看着脚下的水,叹了口气,走过去把手指往指纹锁上一按。
      “哔”,红灯警报。
      董耘又按了一下,还是红灯。
      此时他已经火冒三丈了,再下去就要摔门走人。
      但物业经理那张客气又讨好的笑脸一直围绕在他身旁。
      于是他又耐着性子试了了一次……红灯。又按一次,红灯。再一次,红灯。
      董耘发飙了,开始以打电报的速度按指纹锁,结果还是不行。他火起来抬起长腿一脚踹在大门上。
      门……开了。
      董耘深深地叹了口气,踏着水走进去,一瞬间,他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物业的工作人员走进来,帮忙找水源。果然地板、地毯、沙发全都浸在水里,一副惨不忍睹的样子。
      “啊!”站在客厅中央的董耘忽然竖起食指,恍然大悟,“这不是我的房间!”
      所有人错愕地看着他。
      他转过身,看着物业经理:“我上个月因为嫌对门的婴儿很吵,正好你们31楼的住户搬走了,所以我就换到31楼去啦。”
      “呃……”经理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决定还是先去处理水源的事。
      董耘转身要走,临走时顺便瞥了一眼靠门的洗手间,发现正有水从里面流出来,于是走进去,原来是浴缸的龙头开着,便过去随手关上龙头,然后拍了拍脸朝下扑在浴缸里的人:“喂,别睡了,起来了。”
      可那人还是趴在浴缸里。
      他抬起头,看了看门口那群怔怔地看着他的工作人员……然后忽然尖叫着冲了出去:
      “死人啊!”

      “那可……真够倒霉的。”六小时之后,当董耘面无表情地坐在蒋柏烈的办公室里诉说着这一天的遭遇时,我们一向波澜不惊的蒋医生如是说。
      “……”董耘痛苦地把头扭向一边,说不出话来。
      “那么……你父亲的手术成功吗?”
      董耘点点头:“痔疮手术而已……”
      “好吧。我在这里衷心地祝他老人家早日康复。”
      “谢谢……”
      “所以你到我这里来是……?”
      “我没地方去了。”董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表情麻木。
      “怎么会?”蒋柏烈皱起眉头,“是你楼上的房间漏水,不是你的房间啊。”
      “我不要在死过人的房子底下睡觉。”
      听到这里,蒋医生叹了口气,然后微微一笑,温柔地说:“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
      “从前,在深山里,住着一个老妇人——”
      “——有一天她怀孕了?”董耘挑了挑眉。
      “……你怎么知道?”医生错愕。
      董耘点点头,继续道:“她十月怀胎把孩子生下来。这孩子什么都好,老妇人很高兴。但是有一天这孩子在山里玩耍不小心摔下山崖,老妇人背起奄奄一息的孩子去另一个山头找神医。”
      “……”医生目瞪口呆。
      “然后神医找到了,神医说,救这孩子没问题,只要她去没死过人的家里讨一口饭来喂给孩子吃,孩子就能活。然后……孩子就死了。”
      “……”
      说到这里,董耘微微一笑:“这故事告诉我一个什么道理呢?道理就是——”
      “谁家没死过人啊!”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天呐你竟然知道这个故事!”蒋柏烈看他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上帝。
      董耘冷笑一声:“如果你注意看《怪客书店》第一季的话,你就会发现这个段子在安慰失恋的徐康桥的时候,已经用过了。”
      “……”
      “不过,”医生决定不再去想关于这个段子的事,“徐康桥呢?你干嘛不去她那里?”
      “她自己的公寓不久前才发生了大爆炸,她最近跟书店老板一起挤在书店的地下室里,要等整修完毕才能搬回去。”
      医生恍然大悟:“这事我好像似乎隐约大概在什么时候……听她提过。”
      董耘敷衍地笑了笑:“是在《怪客书店》第一季快要完结的时候。”
      “哦……那么邵小姐呢?”
      董耘双手插到头发里,用力挠了好几下:“我找不到她,手机关机,家里电话没人接。”
      “你没有她家的钥匙吗?”
      “我怎么会有她家的钥匙?”他一脸莫名其妙。
      “但她的指纹可以打开你家的大门啊。”医生一脸的理所当然。
      “她……我……”董耘眨了眨眼睛,这样说是没错,但……“谁规定她能开我家门我就一定要有她家的钥匙啊!”
      医生皱起眉头想了想,说:“因为任何一段长久的关系都必定是建立在对等的基础上的啊。”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要怎么反驳。
      “举个例子来说,如果只有一方付出而另一方是接受的话,那么这段男女关系很难维持下去。”
      这……听上去是有点道理,不过——
      “我真的没她家的钥匙。”董耘快要抓狂了。
      “好吧,”医生点点头,抿了抿嘴,“你从这里走下去,沿着主路往南走,在快到大门的岔路口左拐,走大约一百米,就能看到一块招牌,上面写着‘招待所’几个大字。据我说知单间大约是一百八,通铺的床位是八十。”
      董耘翻了个白眼:“我不要去那种地方。”
      “那你到底想怎样?”一直好脾气的蒋柏烈终于开始咬牙切齿起来。
      “我今晚想住这里。”
      “你为什么不去住五星级酒店?你是大老板也。”
      “我不喜欢住酒店。”
      “可我这里是办公室啊,只有一张躺椅而已。”
      “没关系,”董耘耸肩,“我只要有张被子就好。”
      蒋柏烈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他是来真的。
      “……那边的壁橱里有一床被子还有一条毯子。”医生终于投降。
      “谢谢。”
      “你欠我一个人情。”
      “……好吧。”董耘扯了扯嘴角,勉强答应。
      “不准开空调。”
      “……好。”
      “也不许偷吃我桌上的养乐多。”
      “……没问题。”
      “也不许看我的医疗笔记。”
      “……”
      “最重要的是——不准碰我的冰箱!”
      “……你可以走了。”
      就这样,董耘在蒋医生办公室的那张黑色躺椅上,过了一个晚上。说真的,他一直很喜欢这张躺椅,睡在上面,总是有一种让人踏实的感觉。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欠蒋医生的这个人情,第二天一早,就得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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