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鬼魂路》醉檀

1、第一段路

　　恍若梦中促醒，彷徨间不知身在何方。

　　湿润的雾气浮在空气中，浸湿了衣角，鬓发。湿润的浓黑使得能见度只有一两米。

　　低头一看，手中握着旧时探路的灯笼。一时明暗，却是突然炸出的一朵烛花。

　　不知是不是雾气的缘故，白纸糊的灯笼有些发暗，让人看得不舒服，烛光总有种诡异的灰。

　　抬头看天，雾蒙蒙、暗沉沉的，是凌晨天明前？还是夜幕降临后？她记得她家的附近能看见的，最高的建筑就是李家与城主石家的楼阁，这些都全然不见踪影，却见几处高耸的飞檐，就像说书人口中的仙宫楼宇。这是哪儿？

　　脚步不停，低头一看，她就着灯笼一看，竟然是古旧的青条石路，就着雾气凝成的水珠看着有点玉石的样子，鞋底顿感湿滑。她看着远处雾气附着在石质路面上，在光照下微微泛着白。这是古镇？

　　心生疑问，却无端心安。身在何处似乎完全不重要，无念无怖。

　　浓厚的绕身雾气似乎散去了一些，看得远些才知道，原来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走在这路上。宽阔街道上稀稀拉拉的人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与她身穿着一样的白色长袍，手持白灯笼，静静地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这是要去哪里？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不知前路却完全无畏，不知目的却完全无所谓。她的心脏平静、安分得像个熟睡的婴孩。

　　雾气渐渐被风吹散，空气潮湿，吹在脸上却没有粘腻的感觉。怎么前方的雾气散开后还是看不见前路，没有更明亮、反而更黑暗了呢？黑暗得灯笼照过去石路面曾反射的微光也看不见了，好像前方空间突然陷入黑暗了一般。

　　但是为什么她还是没有恐惧这种情绪？心安得就像她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剥离了身体。

　　风声猎猎，吹得裙摆贴附在身上，继续前行了片刻。
　　码头，不，大概只能被称为渡口吧。
　　斑斑驳驳木板搭的渡口很窄，三个人走上去都得掉下一个来。
　　泡在水里的部分被腐蚀得斑斑驳驳，青黑的水生物附着其上。

　　突然那青黑的东西如烟雾一般，一团一团又一团地涌上岸，卷了人就往水下拖，被拖的人像被什么晃了神智，也没有挣扎，明明怪异至极却因为没有人挣扎叫喊，显得井然有序。明明是那样吓人的场面，她心中仍然没有半点惊慌，大概她这辈子也没有这么淡定过。
　　仍是安分地随着人流往前。

　　等她终于踏上渡口的陈腐的木头，那些青黑的怪东西却没有来拖她。她心想：原来这些东西也是挑食的呀！她好奇地回头看了看，一个身高高出别人一大截的男人映入眼帘，她心想这人比前些年在粥棚看见的石家少爷似乎还要高呢。

　　想起几年前遭了水灾的那一年，那石家与李家被乞丐公阿松带人围了将近一个月，之后石家就连同李家在山上的延津寺开了粥棚，石家一家老小也都在那儿吃，李家的人连同仆人就没再出现过。她在干粮吃完后第一次去了那粥棚，给她分第一碗清粥的便是那石家少爷。

　　她记得那时粥棚一天只分一次粥，周围活下来的人都是一脸愁苦绝望。她排着队盯着石家少爷分粥的勺，再盯着分到别人碗里的粥，嘴里满是口水，喉咙的刺痛也似乎不那么疼了。轮到她时，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对分粥的石家少爷露出讨好的笑，希望能混个脸熟得多几口稀粥。

　　石家少爷看着她愣了愣，拿着粥勺的手便愣得多沉了一份，她笑得更灿烂了，就着粥勺捧着碗，这才细细地看清了石家少爷的脸。丰腴时是风神俊秀，瘦削时是仙风道骨，真像！真像！像是娘亲留给她的观音小像！她轻声唤了一声：“观音”。石家少爷已经转过头去了。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回转身去，去寻那个高大的身影。面前的雾极快速地浓了起来，她有些着急抬手伸向那人的方向，浓雾扑面却与她作对一般，什么都看不见，水汽凝结在脸上、睫毛上，眼睛睁不开，什么都看不见。

　　她心中顿时有一种委屈，心开始发酸，伸出去的手中只有虚无，什么也捉不到。
　　完蛋了，要哭出来了。

　　手被接住了，那人从雾中现身，接住的还有她的委屈。

　　从雾气中现身的却不是她想的那人，握着她的手的是个黑服少年。她被吓了一跳用力地甩开少年的手。少年抿了抿嘴，自顾自地咕哝着：“怎么就碰上我上工的时间了！”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大声说：“回头，去你该去的地方！”接着拔了一根黑发系在她的手腕上。

　　少年的话音刚落，她的意识又回归迷蒙，默默地转过身去，再度随着人流向前走去。少年看她乖乖地走了，才叹了口气。

　　仔细看来少年十五六的面容，打着呵欠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穿着一身黑色劲装，但绑着儒生的头，斜插一根青玉簪子。怪异少年巡视了一阵子，手上接了个移形阵法，忽地就原地消失了。

　　她的意识再次清楚的时，是被狠狠地打了一下头。她发现自己在一条长队伍的最前端。面前一个老婆婆坐在太师椅上打着瞌睡，身边站着的就是那黑服少年。婆婆眯了眯眼看了叶圆一眼，注意到叶圆手腕上的头发，侧身对少年点了点头，“是，婆婆。”少年转身对她说：“你今后的名字叫叶圆，叶子的叶、圆润的圆，听清楚了吗？？”

　　她默默地摩挲着双手，呢喃出声：“叶...圆...。”脑中顿时一阵清明。

　　少年瞄了瞄她的神色继续说着：“这里已经是鬼界了，你今后不再是人。”他想了想，接着左手一翻，身旁便站着一个与他一般模样的女孩子，“她叫燕青...叶圆你今后就跟着她，她会告诉你接下来的事情，去吧。”叶圆看着燕青，燕青也面无表情地看着叶圆，燕青看了半晌后就拉着叶圆就往东边走去。

　　燕青边走边说：“我给你说说这里的规矩。你已经死了，人死了之后便是鬼了，鬼不是人的延续而是另外一种东西，死前属于人的记忆性格不会完全忘记，但是你应该也注意到了那些记忆没有实感了吧，虽然没有实感但是那些记忆的影响力对每个鬼来说有深与浅，你作为鬼的性格记忆从现在才刚开始。这世上可没有愚蠢人类想着的轮回，鬼嘛就在这鬼界过日子，说起来这里与人界挺像的，一样有酒楼菜馆....”

　　叶圆觉得脑袋涨涨的，忍不住打断燕青的自说自话“既然我是鬼了，为什么还能站着？为什么我叫叶圆？”燕青倒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叶圆，“你...觉得自己还站着？自己看看脚下吧。”叶圆低头看看，自己穿着黑布鞋踩着石子路，不对！石子路上怎么不硌脚？燕青大笑：“你个呆子，到现在才发现自己飘着呢！见你飘得平稳还以为是悟性高，结果是迟钝来的。哈哈哈哈！”

　　叶圆被燕青笑得有些窘迫，再飘就有些不稳了，左摇右摆地。燕青见了她这个样子更是笑个不停。燕青弯着嘴角“练练，时间长了就好了。至于名字，那是阎王定下的规矩：‘鬼魂初成得孟婆赐名’。叶圆不是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