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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香草美人·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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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鸟儿在窗外唧唧喳喳地叫得欢,江离醒了,朝桌上看了看,桌上却没有一如既往地摆了碗蜂蜜水。他皱了皱眉,今天早上倒没有宿醉后的头疼,蜂蜜酒确实是个好东西,他正想着,听到由远至近的、慌乱的脚步声,连忙披上衣服,只见康伯冲进来,急急地说道:“教主他、他……”江离没等他说完,更顾不上系好衣带,便飞身往外掠去。教内只有教主的轻功可与他一较高下,康伯远远地落在后头,看见他衣袂飘飘,像是只轻盈的蝴蝶。
江离进了寒碧园,看到任超宇额头上满是冷汗,分明痛极了,但咬紧牙关愣是没哼出一声来。他来得急,什么都没带,又匆忙回自己那里拿了药箱。他下手很快,封了任超宇的周身大穴,然后取了银针刺入几处穴位,轻捻慢提,见到那痛楚的表情总算是放松了下来,才收了手。他探了探任超宇的真气,前几番都是混乱地四处横冲直撞,这回却变得极弱,如同游丝。
康伯在一旁探头探脑地看,很是担忧。江离见他这样,站起身来,把他叫到屋外。
“教主他……”康伯不知该怎么说。
江离把他的话补完,“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也越来越凶险,若不用那……勉强只能熬到这个冬天。”这个时间又比之前秦如梦提点的要短了。
“这,哎。”康伯叹了口气,“都是命哪。”
江离冷笑了一下,“长生教不信命。过了清明该是武林大会了吧,我看那帖子老早就送了过来,哼,早些年都不见热心,这回愣是贴上来,总不是什么好事。不过那会人多,说不定能寻到几个称心如意的药引子。”他正说着,听到屋里的男人嘶哑地唤了声“阿离”,急忙进去。
任超宇惨白着脸,却还有力气教训他:“这种邪门歪道,我说过,不许用。你当我现在这样就管不着你了吗?不管你找什么人来做引子都不成。阿离,听话。”
江离摸了摸他的脸,颤着声说:“好,大哥,不找别人。”我拿我的命换你。
江离永远忘不了那个黑夜,黑得看不清母亲的泪,黑得感受不真那种撕心裂肺的痛,黑得,仿若跌进了永不见底的深渊,再也见不到半点光亮。
他以为他在那个黑夜失去了一切。
江离出生在开阳山,这是个极美的地方,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后来他去过江山各处,塞外的风沙漫天粗犷豪情,江南的白墙青瓦小桥流水,哪里都比不上这开阳山。
他自小性情散漫,任意妄为,身边的人都由着他胡来,越发地叫他无法无天起来。别人家的小孩子不是勤奋练武就是用功念书,教主的儿子更是不光学识武艺傲然群芳,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还有空陪他往康伯的酒坛子里丢黄连、从山上挖来不知名的花草。他只学了一样东西,他爹也只教了他这一样,万物回春。他虽顽皮,但人却是聪明伶俐的,没有医术和武功打下的基础,竟也能将那高深复杂的东西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他再稍微大了一点,心思更活络,啥事儿都不懂的小童吵着要下山。他爹娘极宠他,事事都依了他。一家子隐姓埋名,神游四处。他那时看什么都新鲜,开阳山上的诸人诸事都忘了个光,只有大哥,他还惦记着,总是想,大家都一起出来玩,可多好。
江离的爹心善,每到一处,碰到有人得了疑难病症,都会尽心医治。虽说路过不留名,但这桩事总是慢慢传开来。到后来,人们都说有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个漂亮小童,像是神仙下凡,手到病除。这越说越玄乎,江湖上自然流传得更快。
快活日子没过几个月,教主将自己的儿子派了来,说这样下去不行,在外面太危险,得尽快回开阳山。江离的玩心重,再加上他不知所有事的来龙去脉,见了大哥极开心,说一起看了明日的庙会再走。任超宇那时也是少年心性,初出江湖,不知深浅,便答应了他。
该来的逃不过。
这晚,月亮隐在云后,风萧瑟地吹着。
最先觉察到不对劲的是任超宇,随即,江离的娘也感受到危险的逼近,她叫阿离赶紧藏到衣柜后面,千万不要出来。这当口,根本是连逃跑的时间都没有。
江离感到心头砰砰直跳,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仗势,只觉得事情不妙。
伴着房门“吱呀”一声响,眼前出现了一个人,身形矮小枯瘦,穿着黑色的劲装,头上戴着斗笠,蒙了面纱。这人明着来,显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他一进门便开口说话,“妙手江仲龄,唐门唐妙容,嘿嘿,你们倒是神仙眷侣,逍遥自在啊,哎哟,还有个俊俏的少年郎,前日我见到的明明是个粉嫩漂亮的小娃儿,哪里去了?”阴阳怪气的嗓音,差点辨不出男女。
唐妙容不等他有动作,扬手便洒出暗器来,她心里清楚,江仲龄武艺平平,任超宇虽是有用,但毕竟年少无甚经验,她还指望着他能带着阿离走,今晚怕是难逃一劫,至少得拖住这人,让两个孩子寻了机会逃出去。
江仲龄和任超宇也双双拔出剑来,一时之间四人缠成一团。三人均是将自己会的全使了出来,生死之战,马虎不得,黑衣人感到有些棘手,见江仲龄的武功最弱,便先对付了他,奋力朝他击去,一边还有空说上话来,“江神医,你救病医人着实厉害,但这身功夫可不怎么样。我来的目的你们也知道,不过是找个质子,好上开阳山去讨那本书罢了。”那一下极重,江仲龄气脉翻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颓然倒地。
江离躲在幽暗的衣柜后面,听得心惊肉跳,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深深懊悔自己以前为什么不好好学医练武,以致现在这般无用。
唐妙容见江仲龄受了重伤,心如刀绞,跟疯了似的,暗器使得犹如天女散花,再加上任超宇招式频出,凌厉之极,所以虽说少了一人,黑衣人却还是有些忙乱,他出手打伤了唐妙容,然后飞快地往衣柜后掳去。任超宇挥剑相抵,拼了命。黑暗中,那剑光犹如陨落的星辰划破夜空。
黑衣人不愿纠缠,他当初来的目的就是找那个小鬼带着,这样上开阳山也有个胜算。任家与江家这般交好,如今江仲龄和唐妙容是不行了,江家就剩了这么个种,那教主自然是要顾忌的。他这般打算着,便想尽快结束这场缠斗,偏偏这个少年郎是不要命了的打法,他最终寻着机会给了他一掌,可同时,那剑同时刺到了他自己身上,而唐妙容,却也拼尽力气打了三根毒针过来,他挡了两枚,余下的那根却划破了皮肤,唐门制毒的厉害天下谁人不晓,今晚是两败俱伤。他当即冷笑一声,“流光剑当真名不虚传,哼,咱们后会有期。”他说毕,飞快地破门而去。
屋外的冷风进来,江离狠狠地哆嗦了一下。他简直是连滚带爬地从衣柜后出来,看着眼前的景象,张着口说不出话来。爹娘的伤极重,撑着最后一口气。而大哥呢,中的那一下看起来无甚大碍,可他的脸色肃穆,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伤。
江仲龄使劲抑住胸口涌上来的血腥,抚了抚儿子的头顶,艰难地开口:“阿离,爹、没用,爹的医书都在书房,以后、以后要好好看,才能救……”他再也说不上话来,气息微弱,唐妙容倚着他,接口道:“你大哥刚才挨得那一下被称为抽丝,抽丝如其名,来得缓慢,能拖上个三年五载的,却无法可医,叫人在时间的消磨里绝望……”
月亮从云后出来,映着娘脸上半干的泪痕。
这一夜,江离失去了他所珍视的人,只余下个飘渺虚无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