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地恋人》鱼一碗

1、寂寞地恋人

　　但愿在这所房子里待了整整十年。前八年与他作伴的是一个孤苦的老太太，一个失了老伴、儿女不在身边、甚至连只猫都没有的老太太。这老太太睡得早起得早，起来后便在那里念佛。每当这个时候，但愿都会小心翼翼地往角落里缩一缩。等到天大亮，老太太就挎着小菜篮去菜市，再拎着少得可怜的青菜、豆腐之类的回来。回来后，便搬出小椅子坐到楼下去晒太阳，直到该吃饭了再进来。不论春夏秋冬，不论晴天雨天，她都要那么坐一会，瞅瞅来来往往的人。后来她死了，见着了但愿。老太太说：“原来屋里不只我这老婆子一个。娃啊，房子留给你了，我呀，到我孙儿那里去。”只有上待下，没有下待上的，儿女再不好，做父母的总是惦着。老太太走了，于是，但愿依然待在这里。
　　他特喜欢这里，当年四处游荡了好一阵子才相中的。这儿挺安静的，但又不至于到那种寂静。这是老房子，住在这里的多是老人家，要不就是租客。这旁边就是一所高校，很多学生住在外头。老太太死了后，她的儿子就把房子租了出去。先是租给了一个女学生，倒也文文静静的，但愿很高兴，日子过得跟之前老太太在的时候一样，可惜她很快就毕业了。接着，又租给了一个男学生，这下子不得了了，这孩子喜欢摇滚，日日夜夜地在那精神抖擞地放着噪杂不堪的音乐。但愿欣赏不来，所以，搞些小花样，把这男生给吓走了。再接着，还是一个男生，抽烟喝酒的也没什么，可他经常吆喝一大帮朋友挤在小屋里玩，晚上不睡白天睡。但愿失望之余，又做了小动作。
　　世上有很多鬼，也跟人一样，分成好的、坏的，当然更多的是不好不坏的，但愿就是个不好不坏的鬼。“他”（其实，该用“它”的，但是这样，鬼会不高兴的）是因为车祸死的。说来好笑，九十年代路上的车子哪比得上现在这么多，可他却被撞死了。亏得死相倒不惨，是头着地，后脑勺上有块淤血，头发盖着，便看不到了。不过这也没什么意思，又没人能瞧见他。他死后回家看了许久，见到父母的样子令他愈发地难过，做鬼都做不轻松，干脆走开了。他寻了许久，寻到了这么个地方。这房子年老失修了，但愿花了很大的精力在它上面才使它不至成了危房，所以他也被困在这里，离不得半步。即然这样，他当然得善待自己，选个好的房客。
　　自他接二连三地这么一搞，大家便说这房子闹鬼，没人敢租了。他独自一人待了差不多半年，着实挺无聊的。这天，他在房间里转悠，突然听到门锁“咔嚓”一声响，同时还有说话声。他一看，进来了两个人。那个中年妇女他知道，是中介公司的，和她一起进来的还有个男孩子，想是来租房的。
　　他绕到男孩子的身边仔细看了看。这个男生长得很秀气，他突然觉得，让他先住下来吧。
　　这妇女殷勤地四处指点，嘴上说个不停。但愿在心里鄙视了她一番，明知道前面的租客说这房子有鬼，还把这破房子夸得跟别墅似的。男生礼貌地听她说话，又看了看，说：“好吧，我们去签合同。”那妇女喜滋滋地领着他走了。当天下午，这男生就住了进来。
　　但愿跟在他身后，看他仔细地打扫了一遍，然后摆放起带来的那些衣服、书本还有生活用品。他的东西很少，很快就收拾好了。然后，他便出门了。
　　但愿趴在书架上看来看去，有专业书、杂志、小说，还有些练习本。本子上应该有名字，可是都笔直地排在书架上，他看不到。其实使些能力把本子抽出来就好了，不过但愿不愿轻易地使这些手法出来，他的能力花了大半在维护老房子上，倘若再不知轻重，那只怕要灰飞烟灭。他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来，这时那个男生回来了。男生带着两个同学，三个人抱着电脑、音响，放下后又出去了。
　　他们走了之后，但愿在那琢磨开了。万一这人看着秀秀气气的，结果又是个爱闹腾的，或者，又是个喜欢呼朋唤友的，那可真是麻烦，不过但愿初见他时就对他很有好感，所以就想着不如先观察观察再说吧。但愿往床上一躺，想了想，又去了沙发。九点多的时候男生回来了，洗完澡便睡了。
　　此后，一个人、一个鬼，在这老房子里相安无事。但愿知道了这男生叫“夏文也”，他的同学叫他“蚊子”。夏文也人如其名，但愿对他非常满意。他租房子是因为要考研，不过他才刚上大二，但愿觉得考研肯定是个借口。果然，有天他的一个同学来玩，两个人闲聊的时候说到他寝室的另两个人也搬出去住了，夏文也说：“这倒好了，就剩那个疯子，让他一个人折腾去吧。”但愿这才明白有人不招待见。他死的时候也在上大学，他们寝室倒是好得很。他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想起从前的日子，那些许久没有去想而被蒙上了灰雾的日子。但愿看着这个男生的一举一动就像在看着自己曾经鲜活的生命一般。
　　夏文也按着课表准点去上课，没见过他迟到或是早退，更别说是缺课。他没有女朋友，平日里的娱乐活动就是和朋友们打打篮球，然后，便是一个人窝在房里玩游戏。更多的时间，他在认认真真地看书。每当他看书的时候，但愿就在一旁看着他。他算不上有多白皙，但脸上很干净，没有黑痣也没有疤。他的睫毛很长很翘，微微地颤动着，令但愿想到了中学时种过的含羞草。但愿就这么日复一日地看着他，仿佛在踏踏实实地履行着一项契约。如果说鬼也有感情的话，那么但愿觉得，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他。
　　夏文也挺整洁的，可也有找不到东西的时候，这时，但愿乐于帮上这个小小的忙。后来他一个同学过来玩，说起这些事来。那个同学皱皱眉，说：“怎么听着觉得怪怪的？”夏文也笑着说：“你没听说过每个房子都有一个小精灵吗？”那个同学用鄙视的眼神看了看他：“你还没长大呢，不过我听说的版本是，小精灵会藏起你的东西。”夏文也得意地扬扬眉：“那或许我有个田螺姑娘。”那个同学终于忍不住笑起来：“行了吧，别闹鬼才好呢。”“那也一定是个心善的鬼。走吧，等会还有课。”夏文也催着。那人说：“等一下马上就好。”“你电脑怎么修了一个星期了还没修好，去问问吧。”“问了，还得一星期。好了好了，走吧，就你最积极。”“这是应该的。”但愿看着他俩走了，不知怎的生了嫉妒。他俩可以一起说话、一起上课、一起玩电脑、一起走在阳光下，而自己只能悄无声息地默默看着他。时间愈久，但愿便愈发起了一个念头：我要占有他。
　　这个念头起了之后，就像是种子发芽，继而开花长叶，如同藤蔓一般缠满了但愿的所有思想。他考虑了好久，越来越焦虑。小时候写作文的时候总说：我的脑海里有两个小人在做艰苦的斗争，好的小人说“不行”，坏的小人说“行”；但愿就是这么做着艰苦的斗争，而最后，赢了的是坏小人。爱情啊，能叫人赴汤蹈火，也能叫鬼，成为一只恶鬼。不过但愿没有给自己的计划下这么个不好的定义，他只是想给自己表白的机会。决定了之后，但愿变得像是对敌阵前的士兵，充满了激昂的战斗力。
　　这是个冬夜，夏文也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窝在被窝里舒服地睡着，但愿去开了煤气。致命的气体悄无声息地漏出来，在整个房间里弥漫开。夏文也的脸颊泛红，意识开始涣散。但愿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离他这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他的全部。
　　你是我的，我们以后永远在一起。

　　“……城东一带的旧城改造工程已经全面启动，我们现在看到的画面就是X大路上的重建工作。说到这里呢，不得不提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各位观众是否记得本台在年初的时候播报过一起煤气中毒的事件，”夏文也按着遥控器，转到这里的时候停住了，“其实这个事件还有后续，当时的房客，也就是中毒者，只身一人在家，煤气泄露之后他声称并不知道，但是120和110都接到了他的手机拨出的电话，因为没有人说话，接警中心本来以为是恶作剧，但因为反复拨打，警方便展开了调查，然后迅速找到了他的住所，敲门不应，可楼道中已有很浓的煤气味，警方破门而入后发现了房客已经深度昏迷，而窗户却已经被敲破了。经过抢救之后，房客声称自己并未拨打电话、更没有打破玻璃实施自救，医院方面认为他是因为昏迷之后导致了有关记忆的丧失或是模糊。当然了，我们也可以像不久前在美国发生的那则新闻那样做一番浪漫的解释，善良的天使救了他。恰恰也是在此之后，这栋房子发生了小幅的崩塌，经有关部门鉴定，这已经成了一栋危房，房中的住客已悉数搬出，我市的旧城改造工程开始全面推进……”夏文也看了一会，换了台。天使吗？他真的看到过天使，英俊但有些苍白的天使亲吻了他的额头，天使还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