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演员》弋戈

1、临时演员

　　左柒得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双高跟鞋，不过，那个颜色，红得有些刺眼，红得让人觉得心慌，那一年，她十六岁，是个不太适合穿高跟鞋的年龄。
　　“柒柒啊，好好表现，妈妈会在电视里看到的。”左柒挂上了那个自己称之为父亲的电话，抱起了已经略显破旧的舞鞋，步入了舞池。
　　她想过成为白天鹅的，那曾经是她的梦想，可惜现在，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做梦的女孩儿了。
　　她错了，她本就是丑小鸭，即使落入天鹅池中，也不会成为白天鹅的。
　　左柒不想跳下去了，这不是她的梦，径直换上了衣服在众人费解的眼神中离开，只身步入了漫天的细雨中。
　　北方的三月，阴雨纷纷中略带着些寒冷，脚上的帆布鞋踩进雨水里会迸出透明的水滴，滴滴落在纯白的鞋子上，白色的单车经过，停在了她脚边，溅起水花。
　　“喂，你怎么不打伞啊？”左柒抬头，那是个明媚的人，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是啊，他是明媚的人，自己和他比起来，只不过是隐藏在黑暗中的小小一粒尘埃罢了吧，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左柒觉得，他就像是画里的人，最起码，不是这个平凡世界的人，他是脱俗的，比自己，要高贵很多。
　　左柒没理他，径直朝前走着，贺勋看着她倔强的样子，笑着摇了头，跟了上去，只是在距离她不到三米的范围内，慢慢跟着。
　　左柒烦了，回头瞪他，“如果你是流氓，那你找错人了，我可能会比你还流氓，如果你是劫匪，那你也找错人了，我可能没什么可以让你劫的，不好意思，我最讨厌别人跟着我了。”说完扭头，再没声音。
　　贺勋毫不在意地大笑，随即踩着车子离开，左柒看着前面的人，撇了嘴角，“什么嘛，怪人。”
　　左柒的妈妈是第二期的松果体瘤癌，左柒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疾病，听说手术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她懂那是什么意思，她懂的。
　　妈妈一天一天在苍老下去，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疼爱她的妈妈，就会离开，她有些害怕。
　　“柒柒，这是这个月的的零花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吧。”那个所谓的爸爸递了一摞百元大钞过来，左柒摇头，甜甜地笑了，“我知道您有钱，我不需要的，真的。”说着抱了手上的书，坐在了母亲的床边。
　　男人没再说什么，只是将钱装进了她放在桌上的书包侧兜里，左柒皱皱眉，“我说了，我不要你的钱，真的，我自己有，不要你的。”左柒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三张已经皱成了一团的百元钞票，在手上抖抖，“这是我出去跳舞赚来的，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的。”
　　“柒柒，你是你爸爸的亲生女儿啊，为什么要和爸爸那么说话呢？不礼貌。”母亲略显疲惫的声音开了口，左柒回头，抱了抱母亲，“对不起，我不好，我真得不好。”说着起身抱了书包跑了出去，留下男人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小丫头，站住。”左柒被人喊住，回头的时候看到了刚刚风雨中的那个少年，那个明媚如春光的少年，愣了一下，皱了眉，“你喊我做什么？还有，我不是小丫头。”
　　贺勋笑了，走过来摸摸她光洁的额头，“不好意思，不喊你小丫头了。我是你哥哥，我叫贺勋，妹妹，你好。”
　　左柒笑出了声，很大的声音，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真是个让人有些吃不消的笑话，笑过之后，左柒又换上了那张生人勿进的脸，嘴角轻扬，满脸的不相信，“我听说我的哥哥和我是双胞胎，在我们出生后的第二天就被人带走了，你确定吗？”
　　贺勋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了鉴定书，“给，这次可以信了吗？”
　　左柒看着上面的结果，再看看面前的人，眨了眨眼，有些不相信，“我们长得不像。”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完全相像的人的，跟我走吧，爸爸说，你已经好久，没喊过他爸爸了。”贺勋说着伸手拉住她的，左柒向后推了推，甩开了他的手，“不，我不会原谅他的，不会的。”
　　贺勋愣了一下，轻声问出口，“为什么呢？能不能告诉我？”
　　左柒看看他的眼睛，明亮有神，微微开口，“他不爱她，让我如何爱他，让我如何喊他爸爸？”
　　贺勋摇摇头，“你错了，他很爱她的，只是，你可能不知道而已。”说着走进了病房里，留下左柒一人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反应，他怎么会爱她呢？怎么会呢？
　　左柒回到了学校，只不过，她的同桌，换了人，那个人，满脸的阳光灿烂。
　　“你怎么会在这里？”左柒轻声问着，贺勋只是笑了笑没说话，自顾自拿出课本翻了起来。
　　左柒看着老师在上面唠叨不停，轻声问出口，“我需要叫你哥哥吗？”
　　贺勋挑眉一笑，“那你要叫吗？”
　　左柒摇头，一脸的调皮，“不，因为我到现在都不相信你是我哥哥，所以我不会叫，叫贺勋吧，贺勋你好，我叫左柒，暂时允许你，喊我柒柒。”
　　贺勋笑了，一脸阳光。
　　左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种错觉，这个人，就是她的哥哥，她的亲生哥哥，因为和他在一起，好像有种天生的相吸。
　　爸爸的电话还是打来了，他说，妈妈不在了，她说她有些惋惜，她没能看到柒柒的天鹅湖，对这个世界，还是有些不舍。
　　左柒没掉泪，她不会哭了，不知道该怎么哭了，贺勋向老师请了假，带着她离开了学校，那天，是左柒第一次坐在他的单车后座，自己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可脸上，布满了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忧伤。
　　贺勋明白，他腰上这双手的主人，现在，很需要自己。
　　“哭吧，好好哭。”贺勋带着她上了山顶，左柒从没爬过山，看着远山，掉了泪，忍不住低声啜泣着，贺勋抱紧了她，眼泪撒在了少年的白色衬衣上，晕成朵朵白花。
　　“为什么要离开我？她为什么离开我？我没依靠了，没亲人了。”左柒傻傻地问出口，眼神痴傻。
　　贺勋伸手抹了她脸上的泪，认真地问她，“如果我说我也会离开，你也会这么难过吗？”
　　左柒摇头，“不会，你从来不是我的依靠，从来都不是的。”左柒说完往山下走，贺勋盯着她的背影，走了神。
　　左柒还是不喜欢和爸爸在一起，即使，那是她的亲生爸爸，她宁愿坐在贺勋的单车后座，也不愿坐爸爸的轿车。
　　“柒柒，如果这次考好，你打算请我吃什么东西啊？”贺勋在前面问着，左柒动了动身子，眨眨眼，一脸的窃笑，“就汉堡吧，怎么样，我伟大的家庭教师？”
　　“抠门儿。”贺勋抱怨，左柒只是笑，笑得美好，耀眼。
　　贺勋如期吃到了汉堡，只不过，应该出钱买汉堡的人去国外跳舞了，他看着手机上传回的画面，交给了旁边的人，笑了笑，“叔叔，我的戏，也该落幕了吧。”
　　男人愣了一下，“贺勋，叔叔请你演下去好不好，她很快乐，我觉得这样就够了，请你演下去好不好？”
　　贺勋摇头，“叔叔，你忘了，我该去美国治病了啊。”贺勋说着站起身，取了行李离开了别墅，只留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柒柒亲启。
　　左柒很开心，她终于站上了林肯中心的舞台，终于成了白天鹅，她和贺勋打了赌，他说她肯定会跳不好的，她说不会，因为她这次，必须表现很好才可以。
　　左柒回来的时候，看到了桌上的信封，还有一脸深沉的父亲，左柒脸色变了变，拿了信封上楼。
　　对不起柒柒，我只是个临时演员，做不了你生命里的主角，只是想着，如果我这么做，这个故事的结局，可能会好一些，我到美国了，和你同一班飞机，只不过我们的方向相反，不要来找我，你也找不到我，或许我自作多情了，你根本就不会找我的，如果有生之年还能想起我，那是我的荣幸，再见。
　　左柒又回到了自己的小世界里，看着大学的录取通知，都笑不出来了，贺勋说过的，他也会离开，可是，自己好像，有些难过了。
　　“柒柒，是我。”爸爸在门外敲门，柒柒轻轻抹了眼角的泪去开门，看着已经半头白发的爸爸，忍不住抱住他，低声啜泣，“爸爸，他们都答应我，答应我要陪着我，可是他们都离开了，全都离开我了。”
　　父亲拍拍她的背，递给她一张字条，“他留了这个，只不过，我在垃圾桶发现的，如果可以，我的女儿，可以试试。”
　　左柒看了字条上的字，忍不住跑出了家门，男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里布满了惆怅。
　　左柒上大学了，周围的人都谈了恋爱，左柒每次被人问起只是笑笑，继续起舞，从现在开始，她在用生命起舞。
　　左柒开始回家了，每个周末都会陪着父亲在家，只是静静地坐着，可是她突然发现，这个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美好，这么温暖。
　　左柒二十六岁的那年，父亲捧了一个蕾丝盒子给她，他说柒柒，你该嫁人了，这是婚纱。
　　左柒笑了笑，爸爸，你忘记了啊，距离那个日子，还有一年呢，你算错了，今年，才第九年的时间呢，左柒说完又跑了出去，骑走了放在家门口的单车，那辆纯白色的单车。
　　左柒明白的，他回不来了，或许，他早就不在了，她只是在骗自己而已，在自欺欺人罢了。
　　左柒答应出嫁，父亲说，他会很爱她的，左柒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因为她不会爱了，只有别人来爱自己了。
　　左柒穿了那双红色高跟鞋，她这么多年，第一次穿，爸爸牵着她的手进教堂的时候，左柒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人，还是提起婚纱逃走了，迎接她的，是教堂门口的那辆白色的单车，左柒笑了，好久没有过的灿烂，“你早一点回来会死啊？”
　　贺勋一身西装靠在白色的单车前，咧嘴微笑，“你和我朋友彩排一次会死啊？”
　　爸爸追了出来，看着门口的两人，笑出了声，“柒柒，他回来的那天，刚好第九年零六个月十三天。”
　　左柒慢慢挪动了步子，看着依旧抱臂看着自己的人嘟嘴，“不是临时演员吗？怎么？想当男主角了？”
　　贺勋老实点头，灿烂微笑，“是，一直觊觎女主角的临时演员，突然，就爱上了女主角，不能自拔了，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说完好像有些苦恼。
　　“那要不要结婚试试看呢？”左柒眨着眼，调皮十足。
　　贺勋笑了，“一定要啊。”
　　柒柒，从今天开始，计算十个年头，如果十年过去，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为你亲手披上婚纱，如何？

作者有话说

　　总想祭奠一些逝去的东西，写给自己看，如果你喜欢，写下自己的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