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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麻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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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把书翻开一页,不经意地朝窗外望去时,正好有一只麻雀从高处俯冲下来,如沉入谷底的小心思,在某个出乎意料的瞬间,又飘然而起,换了一种姿态,美好得像从清露中倒映出来的另一个世界。
在鸟类中,麻雀代表的是芸芸众生,我一直都这样认为。这种小东西四处可见,你即便看不到它们的影子,也总能听到它们的叫声。那些细碎的声音使人心头发痒,像一颗颗落入水中的石子,响起的只是几声叮咚,漾开的却是万丈涟漪。你或许从未花上一分钟功夫注视它们,它们却早已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成为你的习惯,习惯到漠然,习惯到忽视,正如你对于这个世界一样。
因此,说到底,麻雀不如其他漂亮鸟儿那般讨人喜欢,尤其当你发现晾晒的衣物上多了一滩白花花的鸟屎,大为光火的同时,你总不由自主地把罪魁祸首归于麻雀身上。但你也不能说你讨厌麻雀,尤其当你看到两只小麻雀一蹦一跳地在铺满阳光的地面上觅食或者一只孤独的麻雀蹲在橘黄色的路灯上面,伴着都市的喧嚣声,裹着苍茫的夜色安然入眠时,你的心头总是涌出一种淡淡的喜悦,一种融融的暖意,就跟此时此刻我看到窗外那只朝远方飞去的麻雀一样。
不知为什么,一提到其他的鸟儿,我总不由自主地跟春天联系起来,因此潜意识里,我认为鸟儿是属于春天的。可麻雀不一样。在我的记忆里,麻雀几乎从未在春天出现过,夏天也少,秋天稍多,最常出现的是在冬天。冬天应该下雪,下雪就应该有麻雀。这种逻辑听起来有些荒谬,却是我对冬天最低的要求。
你试着想一想吧!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没有风,因此雪花像棉花糖一样从天上掉下来。而你窝在一间低矮的小土坯屋子里,透过覆盖着薄薄一层尘土的窗棂,呆呆地望着外面。屋子里溢满了木板与尘土相混合的味道,那种味道是对远古的一种回忆,钻进你的鼻子里,融进你深层的意识中。你正前方的那扇木门已经旧得不成样子了,右下角破了个大窟窿,一股股冷气从窟窿里钻进来,莽撞地往前冲,却总还没有冲到你的脚前,便已经消散成一抹极淡的银灰色,最终融化在那古旧的气味中。你面前有个铁皮炉子,炉子上蹲着一只铝制水壶,水壶下面的炉火不慌不慢地燃着,而水壶里的水发出一丝细微的声响。那种声响只有一个调子,却能与你的呼吸相契合,而夹在两者之间的蜂窝状气体忽闪着柔和的光,敷在你的鼻子上,很凉。
就当你望着飞雪,陷入悠长的回忆时,一只小麻雀扑棱棱地从窗前飞过,把你从往事里拉了回来。你恼么?你不恼,反而嘴角扬起一丝微笑,甚至开始好奇它是从哪儿飞来的。那只麻雀在你窗外仅仅出现了不到一秒,但你仿佛在白雪的映照下看到了它嫩黄色的小嘴、黑漆漆的眼睛和窝在灰白色绒毛里的小爪子。也许是出来觅食的吧!你这样想,但也可能仅仅是出来玩儿的。你想象着它穿过重重雪帘,向远处的树林飞去。在它的身下有一片广阔的雪地,雪地上伫立着一溜儿电线杆。那一根根手指粗细的电线上趴着一厘米厚的雪,还有两只缩成毛毛球的小麻雀。你只要那么一想,便能感受到外面冷飕飕的空气,便希望也能长出一身羽毛,一对翅膀,到外面快活地飞一遭。
或者冰雪消融的时候,阳光温柔地铺在薄薄的雪面上,反射出冰凉细滑的光。你把粗毛线帽子、围巾、手套都武装上身,走出家门。阳光散出的热气与冰雪散出的凉气在你的面前融合,像牛奶和咖啡的搭配一样,带着一点浪漫的情调。雪水顺着马路边缘悠闲地流着,仿佛永远也流不到尽头。你边走边看路边的咖啡馆、面包店,似乎已经忘了自己究竟要去哪里。就在这时,一只小麻雀从面包店旁边的电线杆上飞下来,落到马路边,一蹦一跳地啄食洒在地上的面包屑。那两只火柴棒似的小腿哟,浸在雪水中,让你如何也不能相信它们竟能够支撑起那个毛茸茸的身子!你停住脚步,等着它慢慢地蹦到你面前。可是它呆头呆脑地崩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又忽然飞走了。你抬起头,眯着眼睛望着那个冲进太阳的小东西,第一次鲜明地感受到时光在你的面前潺潺流过。而在时光那暖黄色的晕迹里,你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童年。
如果再接着往下想,你自己可能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面面相觑,满腹狐疑地看着你,生怕你患上神经方面的疾病。你双手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透过白色的水雾冲他们莞尔一笑,自知他们没你的那份情趣。而当他们都扭回头继续工作时,一只麻雀扑棱棱地飞到公司的窗台上,扭动着脖颈,观察屋子里的人。靠近窗台戴金丝眼镜的男同事扭头瞥了它一眼,又继续埋头工作。窗外的那只麻雀好像因被忽视而生气似得尖叫了一声,转身飞走了。你透过窗外蒙蒙的雾气,看到那只麻雀没飞多远,便有另一只麻雀加入了它的队伍。
正如此时此刻的我,又看到另一只麻雀跟在方才那只麻雀后面,从窗外急匆匆地冲出来,朝着最远最蓝的那一方天空飞去。我相信它们在冰冷的空气中穿梭时,应当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