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天下》动感光波gg

8、第8章 江南春色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

　　燕梧草堂前一棵老槐树下，秦洛仰面躺在大青石上，初春的阳光温暖、清新，柔柔地洒在他身上。

　　秦洛嘴里衔着一条新生的树枝，鼻翼发出平缓的呼吸。他已经睡着，嘴里嘟囔着，树枝掉落在地。模模糊糊地只能听清梦中絮语“阿筝姐……”。

　　马蹄声由远而近，新雨转晴后的小道依然湿润，不见飞扬的尘土，只有马蹄扬起时抖落零星的春泥。三匹骏马由草堂南面的小道飞驰而来，惊扰了秦洛的好梦。

　　他缓缓地、有些不情愿地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下一双乌黑的眼眸，漾起一弯水光，灵动而神采飞扬。

　　骏马在草堂前停歇，发出几声嘶叫。当中一匹白马，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杂色，俊逸非凡。马上主人是一位翩翩公子，面若中秋之月，一袭月白色锦袍，腰间一条白玉腰带，悬挂一柄三尺长剑，剑鞘上缀着游龙图案。

　　另外两匹马的主人俱是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汉子。其中一位脸色偏黄，留有山羊胡，另一位脸色较黑，络腮胡短而粗。黑脸汉子下马，走进少年，声若洪钟问道：“小孩，陶显先生可在此居住？”

　　“你们是谁？”秦洛一双眸子盯着锦袍公子的那把宝剑，流露出一丝惊喜与艳羡。

　　问话的汉子一抱拳：“我家主人乃江南杜家公子，特来拜访陶先生。”

　　秦洛依旧不看问话的汉子，低头踢飞一块脚下的小石头，展颜一笑：“江南姓杜的，像这石头遍地都是，我怎知道你们是谁？”

　　问话的汉子何曾受过如此怠慢，怒火中烧：“你这小孩……”

　　锦袍公子跃下马，潇洒利落，轻轻挥手手打断汉子的怒斥：“朱勇，休得无礼！”

　　“靖水山庄杜云鹤，此次前来拜访陶先生，麻烦小兄弟通报一声，”锦袍公子面露微笑，温文尔雅。

　　祁阳靖水山庄，江南无人不知，乃江南第一大庄，坐落于烟波浩渺的靖水湖前，山庄风景秀丽，冬暖夏凉，是修身养性的绝佳之地。世称“天上白玉京，地下靖水庄”。庄主“乾坤一剑”杜如真更是威名远播江南，据说杜如真练成“乾坤一剑”后，从来没人挡得住他那一剑，甚至没有活着的人知道他那一剑是如何出手，因为知道的人都已死在他的剑下。

　　杜云鹤乃靖水山庄大公子，尽得杜如真真传，据说比当年杜如真出道时还要出色，他从来没使用“乾坤一剑”，却已在近两年威震江南，一柄游龙剑击败纵横江湖三十年的“紫烟剑客”谢野，单骑闯关击杀洛山八大盗，空手打败青阳派掌门人刘宇辰……

　　声名鹊起、俊逸非凡的杜云鹤被江湖人人士列为“江南四公子”之首，人送绰号“江南小逍遥”，寓意乃与当年之逍遥将军萧牧媲美。

　　秦洛当然知晓靖水山庄和杜云鹤，但还是有意为难，上前几步，小手一指锦袍公子腰间悬挂的三尺长剑，笑道：“这块破铁能劈柴么？”

　　黑脸汉子在一旁喝道：“你这小孩太没见识，这可是宝剑，削铁如泥。”秦洛一阵嬉笑：“我看就是块破铁罢了，还不如我的砍柴刀。”

　　“外面怎这么喧闹，小洛你在和谁说话？”草堂内传出清悦、甜美的少女声音。草堂之门推开，陶筝轻快地迈出门槛，清波流盼扫过众人。杜云鹤和两位随从均不禁心中一颤，山村之中竟有如此秀美的女子！陶筝看到锦袍公子，眼神也荡起一层波澜。

　　杜云鹤回过神来，面露微笑：“在下靖水山庄杜云鹤，特来拜访陶先生。”

　　陶筝向杜云鹤作了一揖：“不知公子前来拜访家父所为何事？”

　　杜云鹤转身与黄脸汉子对视了一眼，黄脸汉子微微摇头。杜云鹤回头冲陶筝一笑：“两天前陶先生可在祁阳城卖字画？在下有要事相询，麻烦小姐转告。”

　　燕梧草堂前厅，陶先生正挥墨写字，飘逸秀美，笔力雄劲。陶先生一身蓝袍，神情严肃带着忧伤。他写的是《诗经·小雅》中的一段。

　　十年前，陶先生带着女儿来到燕梧村，在村民的帮衬下办起了燕梧草堂，教村里的小孩子读书识字。陶先生不收取学费，不过孩子家人们还是会往草堂送一些大米、自家种的蔬菜。陶先生每隔十天半月会到祁阳城卖字画补贴家用。

　　两天前，陶先生在祁阳城闹市摆摊，突然有数人骑马闯入，此时一小女孩正低头拾掉在地上的小风车，眼见无法避开，陶先生飞身抱起小女孩闪到一旁。围观者悬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掌声雷动。骑马者上前挑衅，陶先生轻轻拂手就将数人扫倒，令围观者再次对这位卖字画的先生刮目相看。

　　“在下没猜错的话，陶先生本姓傅，‘五绝先生’在此间多年，还请原谅在下迟来之罪，”杜云鹤一来就开门见山。

　　傅筝给杜云鹤沏了一杯茶，闻言脸色微变，旋即恢复如常，将茶奉上，“杜公子请用茶。”杜云鹤双手接过，点头道谢。

　　傅先生依旧挥动狼毫，口中却答道：“杜公子拜访傅某所为何事？”

　　杜云鹤小抿一口茶，笑道：“久闻‘五绝先生’琴艺、剑术、诗词、书法、兵法样样精熟，还请傅先生到敝庄指点一二。”

　　“傅某早已退隐江湖，只知教书习字，不再问江湖事，”傅先生搁下狼毫，“杜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杜云鹤并不着急，他放下茶杯，双眸盯着傅若需。傅先生四十岁上下，眼角布满皱纹，但仍难掩他年轻时节的俊美。时光如刻刀，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增添道道清晰的纹理，更有一股沧桑的成熟之美。这如刀岁月也让傅先生心生倦怠，没了壮志雄心。

　　“在下自小听闻傅先生献策助‘逍遥将军’萧牧攻破京都之轶事，傅先生可为除去暴君魏啸立下一大功，百姓无不感恩萧将军与傅先生，以为宽宏仁厚的萧将军登上皇位，定会天下太平，重现丰衣足食、君民同乐、路不拾遗之盛景，”杜云鹤侃侃而谈，“然萧将军并未登上皇位，将皇位让与杨昭。杨昭之人貌似敦厚，实则心狠手辣，为巩固皇位，诛杀忠良，连萧将军也遭遇满门覆灭之祸。如此残暴之人怎配为王？在下恳请傅先生出山，祝我靖水山庄一臂之力。”

　　杜云鹤一番慷慨陈词，更显其玉树临风之英姿。傅若需心中也不禁暗赞，自己多年未见如此出类拔萃的年轻人。但他口中却说：“傅某也哀叹萧将军之不幸，然傅某实不愿再兴兵事，导致生灵涂炭！”

　　杜云鹤沉声道：“傅先生此言差矣。这十余年来，天下义军四起，征战不休，杨昭一日不除，恐天下绝无安宁之日。”

　　“只恐杨昭被除，坐上皇位的又是另一个杨昭，甚或魏啸，傅某实已看透王朝之更迭，不过是几股势力为了权势的角逐，没有谁是真正为黎民苍生着想，”傅若需神色黯然、捻须感慨。

　　杜云鹤微微一笑：“傅先生放心，我靖水山庄向来秉承宽宏仁厚，家父杜如真更是向来爱民如子，常年造福靖水湖一带百姓，我想傅先生亦一定有所耳闻，如若登上皇位，家父必然勤政爱民，让天下苍生丰衣足食。”

　　傅若需长叹一口气：“傅某也相信杜庄主为人，如果在十年前，傅某或许愿意辅佐杜庄主讨伐杨昭。只是如今傅某实已心灰意冷，只求于小女平平安安了却此生。”他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傅筝。傅筝轻轻走上前，抓住父亲的胳膊，身子斜倚在父亲身上。这些年来，他们父女相依为命，已经过惯了平静的田园生活，实不愿卷入江湖争端。

　　杜云鹤看了傅若需父女半晌，起身笑道：“在下也不勉强傅先生，这就告辞，不过在下提醒一声，傅先生行迹已露，还请早作打算为好，如若情势紧急，傅先生不妨到靖水山庄避一避，我靖水山庄大门会永远为傅先生敞开！”

　　傅若需拍了拍傅筝的手道：“阿筝，替我送送杜公子！”

　　待杜云鹤与傅筝出门，傅若需转入内厅。那里挂着一幅紫衣美女图，画中女子凭栏而处，远眺前方的飞鸟。

　　玄天门弟子不若少林、武当、峨眉等大门派人数庞大，每一代只两三个传人，但必是天纵奇才。傅若需乃玄天门第二十一代弟子，精通琴艺、剑术、诗词、书法、兵法，世称“五绝先生”。玄天门历代弟子大都在剑术与兵法上更下功夫，傅若需偏偏更好音律、诗词。

　　昔年，傅若需与京都第一名妓夏云夕连续三天三夜斗琴、对诗，成为京都一大盛事，翠仙楼内外挤满看客。三日后夏云夕甘拜下风，傅若需飘然离去。而夏云夕竟然也在两日后消失，翠仙楼老板派人四处找寻，难觅芳踪。失去了摇钱树，那老板郁郁寡欢病了数个月。坊间传说，夏云夕寻找傅若需而去，至于是否找到，去了何处，一时众说纷纭。

　　直到五年后，傅若需才再度现身。正是盛安十四年，义军兵逼京都。各路义军都想率先破城，江山与美人兼而得之，但京都城高墙厚，易守难攻。一日，逍遥将军萧牧大帐里来了一位俊朗青年，自称有攻城良计，交给秦牧几张纸。萧牧与部下看过之后大喜过望。

　　其他各路义军每天发起猛攻，将士死伤无数。“逍遥将军”却召集军中所有铁匠、木匠出生的士兵赶制攻城武器。八天八夜过后，十座装有车轮的塔楼打造成功。塔楼用硬实木材打造，与京都城墙齐高，外部裹上铁皮防火，内部装有楼梯直通顶部，顶端设有吊桥。

　　塔楼战车成为逍遥将军破城法宝，将士们躲在塔楼后将十部塔楼战车推至城墙前，放下吊桥。“逍遥八骏”率领一千精锐士兵从塔楼上的吊桥成功杀上城墙并打开城门。萧牧统领义军率先攻入皇宫斩杀盛安帝，献策功臣傅若需却在破城之前销声匿迹。

　　十三年后，“五绝先生”终现踪迹，原来他已经远离京都，隐居江南祁阳燕梧村。

　　傅若需痴痴盯着画像画中女子正是当年京都第一名妓夏云夕。他的眼神柔和，思绪在飘飞，仿佛又回到昔年与夏云夕斗琴对诗，情愫暗生的时光。

　　傅若需斗琴对诗获胜离开后，夏云夕深陷相思难耐，最终在贴身丫环的帮衬下，偷偷离开翠仙楼，追寻傅若需而去。

　　幸好傅若需曾告知去向，夏云夕于半月后追上傅若需，相携退隐江湖。可惜一代才女夏云夕身子柔弱多病，生下女儿不到一年便香消玉殒，留下傅若需日日相思。

　　傅若需依然记得夏云夕最后的微笑，还有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努力告诉他，这些年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持续不断的胃痛，将她折磨得已经不成人样，脸色苍白如纸，但她从不因为疼痛而呻吟喊叫。她强忍着疼痛，脸上使劲挤出了微笑，她已气若游丝，再也说不出话来。就这么微笑着离开人世。他没有流泪，也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夏云夕渐渐冷去的身体。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女儿的哭声才让他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