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庭和

35、前传之初梦

　　好大的雪……漫天遍野都是盛开的雪之花，自己……赤脚站在雪地里？而且，完全感觉不到寒冷呢……
　　远处，影影绰绰的，有谁走了过来……应该是很熟悉的人……
　　雪花像是故意要阻隔视线一般地纷飞着，再怎么努力地睁大眼睛，也看不清那人的脸……
　　“茜，我跟你说啊，如果……”
　　风声忽地越刮越烈，只能断断续续听到几个词，“……遇到……一定要……”
　　“什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
　　“如果……遇到……一定……”
　　“如果……遇到……一定……”
　　“如果……遇到……一定……”

　　翌日清晨。土御门宅，寝殿。
　　藤姬笑意盈盈地躬身致意道：“神子殿下，昨夜睡得可好？可曾梦到什么吗？”
　　梦吗？好像做了一个来着，茜皱着脸努力回想着。“那个，好像梦到一个看不清脸的人，跟我讲了一句听不清的话……”
　　那个人说的话……是什么呢？
　　“神子殿下，请您务必要努力回忆起来！”
　　“咦？”茜被忽然向自己行着大礼的藤姬吓了一跳。
　　“您是龙神选中的神子，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您的初梦也许关系到整个京城的未来啊，怎么可以记不起来呢！”
　　“有，有那么重要吗！”只是一个梦而已啊……
　　“当然！”
　　“知，知道了，我会努力回忆的，藤姬你先别那么激动……”
　　“藤失礼了，请神子殿下恕罪！”
　　茜欲哭无泪地看着面前面色凝重的藤姬。明明就是美丽得像瓷娃娃一样的小女孩，偏偏认真固执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总觉得……有点心疼呢……
　　“藤姬，我会努力去想的啦，可是……就算想不起来，其实并不会怎样啊，守护京也好，净化污秽也好，提高土地五行之力也好……我们还是一样会去做的对不对？所以有时候你也试试看稍微放松一点……”
　　“神子殿下……”

　　寝殿的移门被轻轻地拉了开来，侍女跪坐在门外轻声禀告，“赖久大人来了，在廊下等候。”
　　“廊下？外面在下雪吧？”
　　“是的呢……下了好一会儿了……”
　　不等侍女说完，茜已经起身向外跑去，藤姬带着侍女急急追了出去。“神子殿下，请慢些，当心脚下！”

　　雪势并不算大，如轻粉般的雪粒簌簌地自空中飘落，积在屋顶、树丛、地面……以及人的身上，远远便看见熟悉的身影立在雪中。
　　茜心中大急，自侧廊匆匆奔了过去。“赖久……先生！等很久了吗？”
　　“啊……在下无妨。”
　　茜微微蹙眉看着他，发稍凝着雪粒，双肩都已略有薄雪，这……是站了多久啊……
　　“不能在侧廊中等我吗？”
　　她边说边踮起脚尖，抬手去掸赖久肩上的雪。指尖触及之处竟是一片冰凉，这么冷没关系吗？该早点出来才对……过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赖久随着自己动作而陡然紧绷的身体，和瞬间乱了节奏的呼吸。
　　“女，女眷居所，属下，不便出入。”
　　“那以后别来这么早了……”
　　赖久心中微微一沉，却又听她继续说道：“……要是，要是病了可怎么办。”语声温柔，语意中却尽是关切担忧。
　　赖久迟疑片刻，还是将已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默然立在原地。
　　心中隐隐约约觉得，那些在主上关怀之时遵从武士本分所该答的话，一旦说出口，就有什么很珍惜的东西会碎掉一样……

　　拜身上的十二单衣所赐，只能以小碎步前行的藤姬终于赶到了侧廊。“神子殿下！请快回来，您怎么穿着足袋就跑出去了！”
　　“咦？真的啊……”
　　少女向藤姬歉意地笑了笑，转头却被赖久面寒如冰的神情吓了一跳。
　　“赖久……先生？”
　　“请恕属下失礼了！”声音中透着隐隐的恼意，赖久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随即将还不明究里的少女横抱了起来，大步向侧廊走去。
　　怀中传来的冰凉触感更让他对自己的失职愠怒不已，为何自己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少女单薄的衣物和未着鞋的双足？明明从听到脚步声开始心神就全系在她身上的啊……明明……
　　左衣襟忽然被轻扯了一下，赖久微微一怔，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低头看向怀中的少女，却见她将脸半埋在自己的臂弯里，轻声说道。“赖久……先生，是我自己心急跑出来的……你，你别又自责……”
　　……心中仿佛突地有巨浪滔天而来，夹杂了苦涩、喜悦和微微酸楚，以及更多难以言说的情感，瞬间将自己吞没，他一时之间竟希望眼前这段路永远没有尽头才好。
　　然而短短数十步毕竟转瞬即到，赖久勉强收摄心神，将少女轻轻扶坐在侧廊之上，退到廊下。

　　藤姬带着哭腔扑了上来，“神子殿下！您有没有受凉？”
　　“我没事啊，藤姬你放心啦！”茜反手搂住藤姬，轻声安抚着。
　　“可，可是……”
　　“我很健康的啦，看！”茜举起右臂，作展示肌肉状。“很强壮吧，嘻嘻！”
　　藤姬忍不住破涕为笑，一旁的侍女们也以袖掩口轻笑着。“神子殿下真是……有趣呢……”
　　听到侍女们的话，茜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耍宝的动作或者也许大概——不，简直是肯定——也被站在廊下的某人看到了……
　　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心态偷眼看去，一如既往微微低头的恭谨站姿看不到表情，呃，如果不是双肩轻微的抖动显示着某人忍笑的辛苦……
　　茜沮丧的垂下双肩，算了，她自我安慰着，能让藤姬破涕为笑，丢脸就丢脸吧……可是……

　　“神子殿下，今天请换上雪具再出外吧。”
　　“雪具？”
　　一旁的侍女慌忙送上预备好的高齿足驮，茜看了一眼便苦着脸转向藤姬。“能不能不要穿这个？”
　　“神子殿下，足驮比较方便雪中行走。”侍女解释着。
　　“那个，以前穿着去参加过新年典礼，然后磨得脚上全是血泡，痛了好几天。”
　　藤姬为难地看着茜。“可是……神子殿下平日足下所着之物，若是在冰雪之中行走，恐怕寸步难行呢……”
　　呃，穿着春季校服就被拐到了千年之前的京，那鞋子确实没防滑功能才对。可是，真的要穿高齿足驮那玩意儿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旁的侍女插话，“不如让神子殿下试试看雪屐。”
　　“雪屐？”
　　“嗯，简单地说就是用束带固定在便鞋上的足驮，不过特别降低了高度，穿起来比较不吃力。”
　　“那，就请神子殿下换上雪屐试试看吧？”
　　“我试试看……”茜眼光游移着，回答得相当犹豫。

　　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朱雀大街上，茜和赖久一前一后地走着。
　　谁说雪屐这玩意儿穿起来比较不吃力的？茜愤愤地想着。是，当然是不会滑倒了，任谁脚上绑两个铁块也不容易滑倒，可要拖着两个铁块往前迈步实在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她后脑就是没长眼睛也想象得到自己这会儿艰难挪动的姿势一定很像鸭子。
　　赖久担心地看着前方以摇摇摆摆的姿态前行的鸭子……呃……神子。这样子真的没有问题吗？看到某个人绑束带时候的样子就早该明白了，还是应该坚持让她乘牛车出行才对啊……
　　目光扫向少女脚下，他微微一愣，“神子殿下……”
　　“呃？”
　　“您雪屐的束带……松了。”
　　“咦？”
　　茜慌忙低头，果然原本应该绑在鞋上以稳住雪屐的束带，正长长地斜拖在雪地里，那上面自己歪七扭八打的几个结看起来分外的刺目，不由得大窘。
　　“那个……多谢！我最不会跟带子打交道了……手太笨了……呵呵呵……以前朋友也这么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无伦次看在某人眼里会有多白痴，她懊恼地闭上了嘴。
　　完全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大概……是很失望吧，这么笨拙的神子，这么失态的自己……
　　她闷闷地蹲下身，扯过束带想重新绑过，却怎么也解不开之前打的结。有什么不争气地涌入了眼眶，酸酸的。
　　眼看着某根倒霉的束带已经被纠结成了各种匪夷所思的奇异造型，赖久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再被这么摧残下去，恐怕自己就不得不去找根新的束带来代替了。
　　很自然地，他单膝点地半跪在少女面前，从她手里接过已被揉得发皱的束带，理平拉正，而后将束带仔细地将雪屐和便鞋自前而后的捆绑起来，最后在脚踝处打了一个活结。
　　茜怔怔地看着那双惯常握着刀剑的大手此刻正在为自己整理着束带，那是相当熟悉的一双手，掌心和指关节处都有着长年习武而留下的厚茧，粗砺却带着令人心安的温暖气息。
　　方才还委屈到想哭的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轻咬着以克制自己情绪的嘴唇却不知不觉越咬越紧……
　　赖久轻拉刚才重新捆扎完毕的束带，以确认松紧程度刚好——太松会行走不便，太紧则会使穿着的人不适。正想起身，视线却落在少女紧咬的下唇上。微微一愣，随即明了她紧张的缘由。
　　带着一丝连自己都不甚了然的笑意，赖久抬头轻声道。“这样……就好了……”
　　茜的脸蓦地变得通红。
　　那是从未见过的温柔眼神，就像春日初融的浮冰轻划过明澄如镜的水面，慢慢化作的一泓春水。似乎就在转瞬之间，一直以来从身边呼啸而过的寒风也变得轻柔起来，一直以来从天空冷冷飘落的雪花也变得温暖起来……

　　入夜。武士团寝所。
　　“赖久大人，听说您为神子殿下结带了啊……”
　　奉藤姬之命前来送年节菜的女侍，在惯例的行礼和致答后并未立即离开，反而笑着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
　　“真没想到，赖久大人也是如此有情意之人呢……”
　　“……”好像……有什么被误会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眼前却不自觉地出现了某个人的身影：在雪地里匆匆向自己跑来的样子；举着手为自己掸雪的样子；看着自己而脸红的样子……真的是误会……吗？

　　内宅寝殿
　　“啊！”茜轻呼一声，随即因为所想到的事情而涨红了脸，那，那，那，那怎么可能？
　　“神子殿下？”藤姬不解地看着她。
　　“没事，没事，真的没事！”茜慌忙地摆着手，“只是突然想起了昨夜的梦而已。
　　“神子殿下的初梦？想起来了吗？是什么内容呢？”
　　“那个，和京没有关系……”
　　“神子殿下并不会占卜吧，请将梦的内容告知藤。”
　　“啊……绝对不会是关系到京的，藤姬，偶尔也相信一次我的判断吧。”
　　“神子殿下！神子殿下，您别跑啊！”
　　藤姬，对不住了，可是……再怎样我也不会告诉你的……因为，因为那是和某个人有关的梦啊……

　　万物复苏的季节到来之前，这最后的雪夜里，那不知从何时起被埋在心田中的小小的种子，悄悄地开始萌芽了……

　　【某个声称再不揭示真实身份就会暴扁作者的梦中人自白】
　　其实，我是茜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邻居……大姐姐，被无良作者骗来做了装神弄鬼的路人甲。
　　（某和：你根本是自愿的好不好-。-）
　　茜这个家伙啊，从小的时候开始就笨拙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你们知道吗，她选择某所高中的理由竟然是校服的鞋子不用绑鞋带……没想到，即使跑到千年之前，也完全没有改变。
　　我跟她讲的话是什么？无良作者居然把我唯一的台词给马赛克了？你们稍等一下……
　　（后台传来拳头和□□接触的巨响……以及某和的惨叫）
　　咳咳，在寒冷的冬天运动一下真不错。好吧，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哦，那个啊，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茜还很小，我曾经带她到京都玩，结果被迫担负起每天帮她绑鞋带的责任，实在是相当麻烦的工作呢！所以有感而发地跟她说：“如果将来有一天，你遇到一个肯为你绑鞋带的男人，一定要好好珍惜啊。”
　　没想到她真的会遇到呢……
　　（满头包爬起来的某和：时间到，卡！卡！卡！你好回家了！）
　　等等，最后还有一句话要跟茜讲，虽然她可能没法听得到，那，也拜托大家在有可能的时候转告她吧：
　　茜，不管在哪里，都要幸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