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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篇 枕夜 ...
(十四)
高山深夜。
两道人影映着宫殿楼宇的灯火重重静驻在孤塔楼台之上。偶有清寒的山中夜风轻拂而过,哗地扬起了那个倚栏而立的年轻男子宽大的深蓝色锦袍。
“陆堂主,如今段林剑庄已灭,这十八楼楼主的宝座可是非你莫属了。只不过——”穆白祈深邃的眼忽的流转了过来,又道,“这段千秋还活着,始终是粒火种啊。”
陆成斐微微抬手捋过他的长须,冷冷一笑。
“无碍。那一夜既是屠杀,我又怎会放过段家的任何一个人。只不过为了段千秋我还多留了一手,那段钧奕就算逃脱了,也是中了蜀中天门蝎的血毒,段千秋想救他只能抵上自己的命,而依段千秋的个性,她必定会这么做。所以不论如何,她段千秋只有死路一条。至于那段钧奕——黄毛小子根本不足畏惧——”
“蜀中天门蝎?这倒是件宝贝。陆堂主真是想得周到。不过以防万一,陆堂主还是重金请了十夜夫人的杀手来善后。”穆白祈暗暗扯了扯嘴角,“但这一次十夜夫人的杀手竟然也失手了,恐怕十夜夫人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吧?”
陆成斐冷冷哼了声。
“也所幸我还有段钧奕这张牌,不然这一次的计划是要被这段千秋给搞砸了。不过为了弥补失误,十夜夫人允诺会替我一道解决了那段家两姐弟。”
穆白祈思虑了片刻,点了点头,道:“这倒也好,总不能给自己留下后患。”
陆成斐深沉而略带笑意的目光落向了这聚光塔下执着刀剑来来往往的泯光宫夜巡侍卫,对穆白祈道:“穆宫主,现在江湖人都在说,这段林剑庄惨遭灭门,但是这管事的泯光宫和十八楼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了。我想,你是不是也到了站出来主持公道的时候了?”
穆白祈也笑了。
“是时候该把这顶罪羔羊拎上来了。”
陆成斐饶有意味地望了穆白祈一眼。
“你接下泯光宫也不过三年时间,这三年你通过各种手段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吞并纷争不断的邪教帮派,拉拢南双各路顶尖的江湖人士,巧妙而圆滑地处理武林事务。你虽年轻,但也用行动向武林证明了你的能力。我之前虽一直不看好你,但是这一次的合作确是让我对你改观不少。我承认你想的比我周全,玩狠的便也势必会玩到最狠。”
穆白祈微微敛眸,却只笑不语。他知道陆成斐的意思。
为了这一场段家的灭门惨案,他的确是下了不少功夫。半年前,他看准了天星帮内乱的趋势便暗中拉拢了带头意欲谋反的第二大堂玉轮堂的堂主孙双,在表面安抚了天星帮内乱的同时又取得了天星帮大当家——成坤堂堂主司空南的信任。随后三月,他暗中借由天星帮与段林剑庄的兵器合约挑起了两家的纷争并不断引火牵线,又借江湖舆论联合与泯光宫交好的南双各大剑宗,将段林剑庄和天星帮之争扩散到了水火不容的危险境地。
在江湖人议论纷纷之时,他却携着厚礼到段林剑庄提亲去了。当然他也算好一切,这场大婚只是拿来作秀罢了,那段千秋也很合时宜地选了个好时候悔婚,一方面让段家在风口浪尖上越站越高,另一方面又隐隐拨动了段家与十八楼的关系。不出所料,自婚事一说后,那十八楼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辈都对新楼主一事有了疑虑。
在制造了段南天失踪一说后,他便借着陆成斐在兵器交易行里的地位挑动各大小剑庄对瓜分段家利益的蠢蠢欲动之心。
最后陆成斐在段家的卧底以调虎离山骗出了段千秋,这是天星帮联合各大剑庄攻杀段林剑庄的最好时间,而十夜夫人为弥补生意过失又将手中的段家密匙高价卖给了天星帮大当家司空南。要知道段家兵器室里收藏的宝剑宝刀是连他都有些觊觎的,此举当然是将这一场注定的厮杀推向了高潮。
段林剑庄既灭,便轮到了收拾残局的时候。但十八楼迫于引火上身便似乎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这时候只需白陆堂带头站出来替段家人收尸下葬,稍稍造势便会成为一项莫大的善举。
而涉及江湖纷争,他泯光宫自然是也要出来主持公道收拾收拾天星帮。容易得很,替罪羔羊自然是天星帮的司空南了。那司空南以为拿几箱上好的典藏兵器过来便能让泯光宫闭眼不管了。
穆白祈的眸光一冷,然后微微扬起了嘴角。
“现在轮到孙双败露司空南对泯光宫的贿赂,然后泯光宫在江湖人热烈的声讨中理所当然地可以将司空南一堂人灭得干干净净,之后孙双再接手司空南之位归于我泯光宫之下。”
“大家各取所需,各得所利。穆宫主,这笔生意做得痛快啊。”陆成斐拂袖一笑。
“不过——”穆白祈的笑意入眼便多了几分深邃的寒意来。
“陆堂主,这只不过是我们接近核心利益的第一步。但——这为我们长远的合作开了个好头。”
陆成斐此时也敛起了笑意,他的眸光绕过浸润在苍茫夜色之中的幽深山林然后投向了头顶寒气森森灯火朦胧的绝顶囚宫。
“段南天说了吗?”
穆白祈冷眉微蹙,淡淡道:
“威胁这一招已经不管用了,只好用毒先锁住他的意识,不过人在我们手中,我们还有时间。”
陆成斐低头思虑了一会便叹息了一声,道:“也是,好不容易困住了他,要是他一心寻死就不好办了。”
穆白祈只含笑着点了点头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是的,这只是开始。他们所寻找的东西还隐没在这纷纷扰扰的大千世界之中,但或许他们已找到了追寻的方向。
(十五)
段林剑庄被灭门的事不出十天便在江湖中传了开来,又引得南双各路江湖人有了震惊而热烈的酒后谈资,不过这些人看这些恩怨纷争往往喜欢带点尔虞我诈。段家人除了老庄主段南天的失踪、段千秋的侥幸逃过一死外,几乎所有的段家人都在一夜间被整庄屠杀。
有人说,这段千秋也该死,竟在段家危亡之时离开剑庄让敌方有了暗算的机会,如今段家落得这个下场,她还有什么脸面再活着。
有人说,那段南天想必早就遭到暗算了,没有了段南天的段林剑庄只不过散沙一团,这段千秋一介女流之辈哪还有什么能耐,危机四起,段家被灭也只不过时间问题。
更有人把过错推到段千秋头上,说之前段千秋的悔婚便是惹火上身,竟敢当众给穆白祈难堪,也怪不得泯光宫迟迟没有插手天星帮与段家的事,这也是段千秋咎由自取。
江湖人虽议论纷纷,但最后的矛头指向却是一致的——段家已灭,不管段千秋是因为什么而侥幸活了下来,也无力再撑起段家了。
(十六)
九月十九,晋州,暴雨突至。
压抑已久的倾盆大雨携着肆虐而暴躁的狂风毫不留情地披打在那个持剑蹒跚而行的女子身上。她一袭及地的素色长裙已饱吸水汽而被风吹得褶皱不堪,随意束起的长发穿过斗笠凌乱地垂散在了脑后。
雨水浸润了她遮面的斗笠白纱,但是大风却在那白纱将要贴紧她脸颊时又忽的吹了起来。迷离之间,看不清楚她此刻的表情。
这宽敞大道两边的店摊主人匆匆忙忙地将露天的铺子收了起来,路上四处可见仓皇避雨的行人。踏雨的脚步声和雨滴击落的声音一时间充斥在耳边。
她却不闻,亦不顾。
距离五米之远,那个持剑的黑衣男子隔着来往避雨的散乱人潮同她一起逆风迎雨而上。
路上躲雨的行人纷纷回头望了两人几眼,或许是在奇怪这两个人为何好似一点也不在意这场大雨。
出了芸烟谷后他一直紧紧地跟在她身后。梁司夜想,其实段千秋她应该也是隐约感觉得到他的。记得很多时候都是她死缠烂打地跟着他,这一次反倒换成了他了。黑色斗笠下,他冷冷地扯起了嘴角。
这些日子,他远远地在后面跟着段千秋风尘仆仆不知疲倦地从珺州到淞州又辗转到了晋州。
他看她低头求访过南双一家又一家的铸剑大庄,但最后皆是落魄而出。他知道她是在向那些曾经与段林剑庄交好的剑庄寻求援助。也如他所料,没有一家肯出面帮助她。是啊,现在有谁还想接这个烂摊子。
那些人都希望段千秋也死了才好。不过,她是要死了,三个月之内,现在或许也没有三个月了。
但是这个女人究竟在坚持什么?她想要报仇但是她只有三个月,只有一个人一把剑和一身血毒,更何况她要对付的不仅仅只有天星帮。梁司夜微微敛眸。段千秋根本没有希望。
就在这时,身前的段千秋忽然间停住了脚步。
“梁司夜——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笑?”
梁司夜闻声抬眼。
不知何时这宽敞而喧扰的大道上独剩两人。大雨伴着狂风哗哗地披落。
雨幕之中,女子蹒跚而行的狼狈身影在她止步稳然站立时显现出了一份异常而决断的坚毅。
沉顿片刻,他笑了。
“你段千秋何时在意过别人的眼光了?”
“那么——你是同情我了?”她没有迈步也没有回头。平静而略带深思的目光穿透过层层雨帘落向前方。
身后人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回答。
段千秋低头,冷冷地扬了扬嘴角。
“就算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绝不会放弃。”
“段千秋——”
梁司夜望着那道固执的身影不由地叹息了一声。
他随手拿起路过伞铺的一把碧色油伞,在那伞铺老板惊诧着开口前便掷下一枚银叶,然后顾自撑开伞向雨中女子走去。
“段千秋。”
他那低低的三个字还未落定,那个原本还稳稳站立的人便一下子无力地扑倒在了茫茫大雨之中。
顾不上什么了,梁司夜扔下伞便快步跑了过去。
他脱下身上的墨色披风罩在了女子身上,然后一把将她小心地抱了起来。隔着层层衣料,他还是感受到了由她体内散发出的阵阵寒意。
他低头望了她一眼,不由地蹙眉。明明脸色已经差到不行了,她还是这么逞强。
抱着她走了没几步路,怀中忽然响起女子微弱而颤抖的声音。
“梁司夜,我想我想知道真相。”段千秋艰难而无力地睁了睁眼,恍惚之间隔着白纱和雨缝她望见了他的侧脸,有透着冷峻而决然的锋利棱角和精雕细琢的眉眼,一如那一夜大雪纷纷的寒天雪谷。
她想,可笑也罢,同情也罢,她的身边竟然只有他了,只有这个接下任务来杀她的杀手了。
“好。”
梁司夜没有低头,依旧顾自迈步走着。
过了很久,都没有再听到她的答话,他心想,大约这回她是真的失去知觉了。
(十七)
十五天后,澜州西,沉霜山。
这片本该是肃穆而沉静的山墓园陵此时却不得安宁,墓园入口已被无数的江湖人围得水泄不通,或许还有不少寻常的荒郊百姓,但是大多数人无疑是来凑个热闹的。
谁都想不到十八楼和泯光宫的第一次当众会面竟然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今日是白陆堂堂主陆成斐同泯光宫宫主穆白祈一起带头为段家送葬的日子。
当穆白祈接过手下人递来的瓷罐,然后对着一座座凸起的新坟缓缓地浇下腥红而浓稠的鲜血时,有很多围观的江湖人纷纷唏嘘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第一坛血是那一夜带头屠杀段林剑庄的天星帮成坤堂堂主司空南的血。段林剑庄被灭门后,嫌疑最大的司空南暗中讨好泯光宫宫主穆白祈一事暴露,江湖上指责声不断,穆白祈最后携众多武林帮派逼至天星帮交人,后将司空南手下一等人擒至泯光宫断首台当场处死。
很多人想,这一场闹得纷纷扬扬的争斗到这里是终于画上了一个句点。九月一过,江湖上或许又会沉寂上一段时间了,有人会觉得有些难以习惯,也有人会暗自窃喜。
随着段家的灭门惨案一过,大量从段林剑庄里偷运而出的上好兵器便会流入江湖,最惹人眼红的便是从段家兵器室里出来的上古兵器了。十八楼想要收回这些非法流通的兵器恐怕是要忙一段时间了。
这时嘈杂声中里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一下子让这喧喧扰扰的人群安静了不少。
有人疑惑:“段家葬礼,这段千秋怎么没有出现,不是听说她还活着吗?”
这确实是个好问题,把所有人都问倒了。
但人群只不过沉寂片刻便又骚动了起来。
嘈杂而散乱的议论声将各路江湖人的回答混到了一起,落入梁司夜的耳中也无非就是些或轻蔑或同情的低讽罢了。
他望了一眼站在此刻站在身边的蒙面女子。那些话,她想必也是听到了但是她的眼中却仍是一片深深沉沉波澜不惊。
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如此平静倒有点不像她的作风了。梁司夜不由地暗暗叹了口气,也是,她答应了他,知道真相后便绝不轻举妄动。他想,或许让她知道了她的对手是谁后她也就不会对报仇报太大的希望也就不会再做无力的挣扎了。
是十夜把密匙卖给了司空南,站在同一条交易线上的还有泯光宫。他只告诉她了这些。但如今看来这站在后面的还有十八楼的人。梁司夜透过她此刻冰冷的眼神想,其实现在她自己也该隐约找到了真相。
白陆堂、泯光宫还有十夜。她想报仇,就算是整个段林剑庄又复活过来也只不过是以卵击石。
段千秋站在人群中远远凝望了良久,薄唇轻启,她冷冷吐出几个字来。
“这些人真的是厚颜无耻。”
葬礼还未完,段千秋便低着头从人群中退了出来。梁司夜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紧紧跟在了她身后。
走到深林幽寂之处,段千秋忽然回过了头来。
她定定地望向梁司夜,然后静静道:“梁司夜,我想回芸烟谷。如果你现在不动手,那就让我回芸烟谷,让我回到钧奕的身边。江湖——这江湖实在是让我冷得厉害。”
她说着便将交叠在胸前的手又环紧了几分。
梁司夜抬眉,他的眼中掠过几分惊诧,但又很快平息了下去。他究竟该不该告诉她,他现在的立场其实与她无异。
他很清楚,从他答应告诉她真相的那一刻起,他便背叛了十夜。
他输了,输给了段千秋。
只不过,这十年之约如今竟只剩下三个月了。
如果她还有三个月,那么他就静静陪她三个月吧,抛却身份,抛却那些刀光剑影,在没有江湖的地方让她安静地死去。而之后呢,他不想再想下去了。
梁司夜紧了紧手中的雷霆,剑眉一松。
还是算了。
“走吧,去芸烟谷。”
段千秋蹙眉。
“你——要和我一起去?”
梁司夜却是淡淡地望了她一眼。
“我怎么知道你去了芸烟谷是生是死。今日不想动我的雷霆,就算你是毒发身亡也要眼见为实。”
(十八)
那一夜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了她下的决定而安心了不少,所以即便在野外抱剑入睡也不带一丝警惕。
但梁司夜醒来后马上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修长的指尖缓缓从脚边沾起一粒微尘。是沉香散。梁司夜的眼眸微黯。
他竟然被段千秋暗算了。那个女人究竟是想干什么?
澜州边境的玄风山道。
策马奔驰的女子像是感受到了男子此刻的咬牙切齿,她秀眉轻挑,眼眸之中掠过一丝决绝。
是的,不到最后的一刻,她是不会收手的。
(十九)
日城十月,秋意渐浓。
剑沦山下,车马人流络绎不绝。
江湖,是个冷情的地方。天大的恩怨只要被时间一磨便都在众人口中淡了下去。江湖纷争无休无止,今天这家被灭门了,明天哪户又挑起争端来。强者存,弱者亡,这样的道理谁都明白。
于是过不了十天,这铸剑世家段家的灭门便不知不觉从江湖人的酒后闲谈中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这十月十一剑沦山的十八楼谈兵峰会。
虽说这楼主人选已是毫无悬念,但此次前来参加峰会的不仅仅是那些从事南双兵器交易的半商半武的生意人,更是吸引来了一大批江湖人士。
由于此前白陆堂和泯光宫共同主持了段家人的葬礼,而下一年又是由陆成斐接任十八楼楼主,这让所有人都觉得十八楼和泯光宫的关系似乎是开始明朗起来了。
剑沦山绝顶的日光崖,这一场峰会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顺利进行到新老楼主的交接仪式时却忽的被一人扰乱了。
那一柄剑光锋利的瑖霞携着凌烈的剑气心怨倏地穿过人群缝隙,精准地钩起那张即将被传递到陆成斐手中的接任书,然后那剑携着纸书疾快地刺入了后方的石柱。
下一刻,段千秋纵身从人群远处一跃而至,她伸手猛地将入壁的瑖霞拔了出来,将那一纸的十八楼楼主接任书紧握在手。
陆成斐又岂是料不到她段千秋能那样忍气吞声下去。这十八楼的谈兵峰会,她还是来了。
他横眉微竖,面上少有愠色但还是被他很好地压了下去。
“千秋侄女,你怎么来了?”
陆成斐侧身,缓缓地迎上了段千秋冷冽的目光。
段千秋却是冷冷一笑。
“陆成斐,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这个时候台下面已经有人在骚动起来了。
“这段千秋该不会又想砸场子了吧?”
“如今段家在这十八楼里还有什么位置,这段千秋还真是垂死挣扎。”
“叫我说,这段千秋是疯了吧。段家葬礼她不来,这十八楼峰会她来凑什么热闹?”
“算了,想想这段千秋还挺可怜的。”
“可怜什么,这江湖本来就不是女子可以待的地方。她这番大闹峰会怎么还没有人将她赶出去?”
这等闲言碎语。段千秋微一摆头,冷冷地扬起了手中的瑖霞。
“陆成斐,你不配当这个楼主!”
陆成斐笑着摇了摇头,他缓缓迈步向她走近了几分,那把瑖霞自然也是近了他几分。
他敛眉。
“千秋,我知道段家的事对你打击很大,如果,如果你愿意,我白陆堂或是这十八楼都希望能帮助你——”
段千秋冷哼一声。
“十八楼?白陆堂?这都是些什么狗东西!”
锦黄色的接任书却被她突然用剑冷然刺破在了半空之中。一片片黄底黑字的碎书残页在众人的惊诧和突来的死寂中飘飘扬扬而落。
她的身影早已随着碎片落地而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光之下,惟有她坚定决绝而誓不罢休的声音缓缓地回荡在了这一方高山绝顶的崖台之上。
“陆成斐,我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你们。”
(二十)
剑沦山山荫深处。
山风缓缓吹动浮游在光影罅隙之间的细碎尘埃,日光流转之下,那一阵沉寂已久杀意忽轻轻穿枝踏叶而来。
低头。敛眸。
胸口略有刺痛,她握剑的手已渐露几缕紫丝。但是她不能就这样倒下去。
浅淡的笑意由嘴角缓缓漫至眼际,女子的刚烈在清寒凌厉之间冷冷地抵住周身的剑光杀气。
下一刻,瑖霞在一片刀光剑影中凌厉而出。
段千秋轻点足于四围古木枝干,在侧身挥剑挡过身前几个黑衣人的陡直逼杀时,还是避不开身后暗杀者的剑锋。纵使她很快地又提剑挥来,那人的剑还是顺势紧贴着她的左肩缓缓划过。
一人对决十五人的暗杀团,以她现在的情况毫无胜算可言。
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她一身长至脚踝的绯衣便被狠狠划开了数十道口子,腥红的鲜血染得她一身血污斑驳。
连围攻她的黑衣人都觉得这一场暗杀是要尽头了,但是这个女子只低头喘息片刻便又携剑跃入了厮杀圈。
最沉痛的一击,身后一人在她无法顾及之时便将剑狠狠地刺穿过她的小腹。也是在这个时候,从后方忽的涌来一阵极强的剑气将她连同她面前的一排黑衣人冷不防都震倒了下去。
身后,那一道黑影不知是以何种速度悄无声息地从山林中跃然而出。
男子低头,冷冷地从段千秋身后倒地的男子胸口拔出了他的雷霆,然后他迈步向前在那身微微抽动的绯衣前缓缓蹲了下来。
“段千秋——”
段千秋微微睁了睁眼,溢血的嘴角缓缓扯出一丝惨淡的笑意。
“梁——梁司夜。”她低喃道。
山风和着剑气微微鼓动他垂在黑靴边的衣摆。梁司夜敛眸,然后静静地站了起来。
此时一个个站起来的黑衣人都觉得从他眼中挥射而出的阴翳寒光是杀意是愤怒,而只有他知道——那却是恐惧。
没有人看的清楚他出剑动作,也没有人分得清他剑指的方向,当然也没有人能逃得过他的剑。不过这一次他的确是狠了一点,连那些人的首级也一并取了下来。
光影落定,他利落地收起雷霆。在那一圈黑衣人的头颅随着躯体齐刷刷倒落之时,他也便大手一落小心地抱起了那个已奄奄一息的女子。
梁司夜抱着她走向那空旷的山道,他的脚步有些不稳,不敢走得太快也不敢走得太慢。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害怕。人生在世,一剑在手,他从不为这些最复杂也最普通的感情所动容。但是直到他亲眼看见那人的剑就那样直直地贯穿了那个女人的身体时,所有的愤怒与恐惧一时间交叠在他的心间几欲让他失去了理智。
从前,他杀人只为完成十夜交给他的任务,他没有仇恨,心静如水,从不去想那样的杀人究竟有何意义,杀的人多了也就麻木了。
但是这一次他终于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原来那普普通通的杀人却是在那样沉重那样愤怒那样冲动的恐惧驱使之下的。
他低头望了一眼怀中人。她微微闭着眼,不知是醒着还是昏迷着,但那样安静而虚弱的面容仿佛让人有一种长眠不起的错觉。
他开口了。只是不知道她听不听得见。
“段千秋,那个十年之约,你赢了。”
(二十一)
深山孤楼,清寒夜。
在一片断烛昏光中,她缓缓地睁开了眼。
那个人就闭着眼抱着剑安静地靠在她的床边。被他救下的很多个夜晚,他都是那样看着她入睡的。
其实她本来就要死了。血毒的发作已越来越厉害,整个人已经冰冷得毫无感觉,甚至她连呼吸都觉得越来越吃力,每吸一口便是一股寒气刺入心肺。
她已经不敢再问梁司夜,他是为什么要救下她了。
她害怕,她要死了。这一条濒死残命还有什么心力还有什么奢望去听那些一生一世的千古誓言。她想,或许梁司夜也是明白的。
微微泛紫的指尖缓缓地划过男子那一道锋利的剑眉。段千秋忽然想起那些他们相遇的年月来。
没有过多的交集,没有太深的羁绊,没有刻骨铭心的牵挂。岁月在她同他之间流淌得平平淡淡。相识的那些年,只要知道她等的那个人始终都在,那么她便固执地相信,年年岁岁,不管两人隔得多远也总会有相遇的时候。
但此时此刻,他就在眼前,就在自己的指尖触摸得到的地方。
梁司夜的眼帘微微一动,缓缓睁开眼时段千秋早已收手拂过了身去。
“段千秋?”
段千秋没有答应,她只背对着他默默流泪。
沉默良久,无人开口。梁司夜微微敛眸便握起雷霆起身向外。
他回头望了望她的背影。
“我答应你明日我便去芸烟谷带回段钧奕。”
因为身体的状况越来越差,她已无法再亲力远行,于是便只好哀求他能去芸烟谷带回钧奕。很多天了,他一直没有答复。她知道其实他是不想放任她一个人在这里。
但是今夜他却答应她了。
有过片刻的微怔,她点了点头。
“路上——请照顾好他。”
(二十二)
从日城东穿过淞州抵达珺州西郊的芸烟谷,最快的速度也要三天,而他这一趟不吃不睡策马飞赶竟然可以把时间挤进一天一夜。
段钧奕除了本身身体有些虚弱外其他都调养得差不多了,但在把段千秋的情况告知了云隐之后,云隐竟毅然决定要和他同行。
无奈只有一匹快马,梁司夜虽想说些什么,但转眼一想有了云隐说不定能将段千秋的血毒和伤势压制一段时间,于是怀着这一份希望便也只好作罢。
不过三人同一马,就算是再健硕再强健的好马也不堪重负,好在出了琅林山后他又掷重金换了两匹马这才将归途的时间又压紧了起来。
但是梁司夜却是没有想到最后的一路竟然是被十夜拦了下来。
十夜面覆黑纱,在他犀利双目的注视下微微抬手便让身后人带走了病弱的段钧奕。
她冰冷而略带寒笑的眸光定定地落向了那个持剑高立在马上的黑衣男子。
“司夜——你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了。”
梁司夜握着缰绳的手猛地一僵。
“你将她怎么了?”
十夜的眸光倏地一沉。
“这是你和我说话的口气?本来就是活不久的人了,她的生死对我十夜来说还有什么价值?不过——”冰冷刺骨的寒意浮上眉梢。
“若是这一笔生意是以你为代价,那我可就不乐意了。”
十夜语音落定,便缓缓退到了暗杀团的后面。
就在雷霆在剑鞘中蠢蠢欲动之时,一边的云隐忽然驾起马跃到了他的身前。
“没有时间了,快去救千秋——”
(尾声)
事到如今,结局已定。他也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思考谁是谁非了。
他以几近疯狂的的速度赶回了安置她的山中小楼,提着雷霆一遍又一遍地穿梭在茫茫的山林之中寻找她的身影。
没有想到她最后做了那样的决定。她怎么会甘心?
往上。碧云台边,那把瑖霞孤单地嵌刻在光秃的崖壁之上。
往下。醉峰崖下,万丈深渊落入眼眸聚成一线。
山巅之风清寒入骨,携着飘飘渺渺的天地烟岚哗哗吹动他的黑衣黑发。他漆黑的眼底深藏波澜却终归于平静。
是啊,往后的漫漫长路,再也没有那场他期盼的相遇了,再也没有那个他默默等待的十年了。
其实他一直都没有告诉她。哪里还需要十年呢,再七年,七年他便可解除与十夜的生死契约。到时候就算她打不过他,他也会随便找个借口让她赢了,然后就携着她一起离开这个冰冷的江湖吧。
不过现在他再也没有机会能告诉她了。岁月无情,他似乎和她错过了很多。
算了。至少她还晓得同他道别,虽然这道别实在太过于简陋。
梁司夜转身,微一施力便从崖壁上抽出了那把瑖霞。
谁说一定要来生?十年还在,一直都在。
只要他还活着,那么不管十年、二十年,他都会等着她。
夕阳西下,离人渐去。
落日余晖飘飘摇摇地穿过薄薄山岚罅隙挥洒在那片古老的崖壁之上,将缕缕远天微光细细镌刻在了那用剑挥舞而成的诀别之言上。
“等来生再来一场对决,就在这里,十年为期。”
最近开了新坑【枕夜歌】,灵感即来自此短篇,不过长篇作了很大的改动,会让千秋和小梁有happy en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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