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绿》月牙泉

5、第 5 章

　　夜凉如水，漆黑的夜空星子璀璨。
　　这景是可以入画的。
　　如果是雷歌，他一定这么说。
　　简唯绿坐在窗口，古旧的雕花阁楼，下面是穿过小镇的河流。白天会有桨声艾乃，而夜晚一切都是安静的，静地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人类真是神奇，她摸着自己已经臃肿凸显的肚子，这里面正在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孩子，他们的结晶，生命的延续，一切的开始。
　　只要有他，一切都还是希望。
　　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幸福，那幸福被她牢牢抓在手心，是她的过去与未来。
　　房间里传出轻微的咳嗽，虽然轻，但是在这样的安静里还是清晰可辨，仿佛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她走近里间，台灯下她看着瘦弱不堪的母亲，她已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面容青白，两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分外明显。四五月份的阴雨天气，她又患了咳嗽，一声声都似乎耗费掉她全部的力气，牵动她浑身难耐的疼痛。
　　拖着臃肿的身体，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床前坐下。稍欠身子，拿起放在床边的开水瓶。
　　“妈妈，吃点药吧。”
　　费力睁开双眼，宋吟秋看见床前已有七个多月身孕的女儿，手里是一杯水和药片。
　　艰难地吞下药片，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止痛片的药效已经越来越差，到了晚上全身剧痛难忍，骨骼似乎要裂了开来，如果不是放心不下女儿，她会选择快点结束生命。
　　“绿儿，妈妈恐怕是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以后的路，你要一个人带着小诺……”一下子讲那么多话，她似乎有点缓不过气，“你这个孩子，是个实心眼，雷歌这孩子，妈妈我也喜欢，本盼着你们能够在一起，没成想，这孩子竟走在我前头……绿儿，你答应妈妈，一定要给小诺找个爸爸，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的辛苦是你怎么都无法想象的……”
　　母亲的身体状况日渐恶化，终于在月末重新住进了医院。
　　江南的立夏日，是有吃茶叶蛋的风俗。隔壁姓许的那户人家是过了花甲的老夫妻，在这个小镇住了一辈子，子孙都外出打工去了，只有一个四五岁的孙女长伴左右。那个叫玲玲的小女孩，苹果脸上紫葡萄样的大眼睛，笑起来嘴角俩个梨涡，分外可爱。那笑声风铃样清脆，让人一听连烦恼都少了。
　　“小绿阿姨，小绿阿姨……”清脆的童音在门外响起。
　　唯绿走向门边，果然是隔壁的小女孩玲玲，只见她捧着一个青瓷大碗，里面装着六七个茶叶蛋。“小绿阿姨，这是奶奶让，让我送来的。”小女孩有点气喘吁吁。
　　唯绿笑着用手摸摸小女孩的头，“替小绿阿姨谢谢许奶奶，哇，茶叶蛋好香哦……”
　　上午的阳光有点猛烈，唯绿突然觉得有点站不住，身子就要向后倒去，从门外进来的那人慌忙上前扶住了她，正是那日雷歌怀抱里的女子。
　　有些人虽然只是一瞥，却会让人刻骨铭心。
　　她扶着唯绿坐下，微笑着，问道：“是雷歌哥哥的孩子吧，唯绿姐？”这称呼这么自然，仿佛是理该如此。
　　唯绿看着眼前女子清纯可人的面貌和没有敌意的笑容，怎么都无法讨厌她。
　　“你一定觉的奇怪吧，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她没有停顿，接下去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了，你是雷歌哥哥的女朋友，他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哦，对了，说了这么多，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我叫……”
　　“我见过你，在那一晚。”女孩的脸刹那间白了下去。
　　“其实那天晚上，雷歌哥哥看到你了，你走后，他不放心，一直跟在你的后头，直到他看到十字路头的那辆车向你开来。”女孩的声音里有着浓浓的悲哀。
　　“这是雷歌哥哥的遗物，我想还是留给你吧。”
　　是他的日记本，他们一起去挑的，白色的封皮上蓝色的风信子，是她最喜欢的。而她的是绿色的封皮有着明亮的向日葵，是他最爱的花。
　　“唯绿姐姐，我要走了，去英国。”
　　看着女孩的背景，唯绿突然意识到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
　　2002年4月14日 星期日 晴
　　今天我又看到了那个女孩，刚刚及肩的短发，服帖在肩头。风过的时候，后面的几缕会跳脱，不可思议地有趣。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恶俗的偷窥癖好。呵呵，但是很奇怪，每次看到她，我都有一种春天提前来临的感觉，不管怎样阴郁的心情都会一扫而空。她捧着书看得那么专注，看着看着就会开始咬指甲，让人好笑，像个孩子。不管怎样，她还真是上天赐给我绝佳的模特。
　　……
　　2002年5月8日 星期三 晴
　　今天我又逃课了，那群女生让我厌烦，我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她。她应该是那种好孩子吧，跟我这样的三流学校的痞子学生永远都不会有交集。明知道如此，但是我还是去了那个小公园，希望能有奇迹出现。果然，她没有在。心里竟有种失落，第一次，竟感觉到自卑。我想努力了，我可以不在乎别人不屑的目光，但我不想，很不想看到她对我的失望，尽管她根本不认识我。

　　我没想到那人竟是她，被阿铁那群人揍的时候，恍惚中似乎听到陌生的女声，冰冰凉凉的，让我想起外婆做的冰镇青瓜。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每天看着她的借阅证，她的名字很特别，简唯绿，唯绿，我想我要开始爱上绿色了。照片上的她，笑容灿烂，露出左嘴角的酒窝，眼睛弯成了一轮月牙。
　　……
　　……
　　肚子开始绞痛，一阵一阵来势汹涌，原来被剧痛淹没就是这种感觉。
　　耳边好吵，真想好好睡一觉。
　　“冯医生，怎么办，病人难产？”
　　“准备剖腹吧！”
　　似乎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里有明媚的阳光，和大片大片的绿色。雷歌痞痞的笑容，耀眼的耳盯，飞扬的碎发，挥洒画笔的修长双手。可是突然，眼前一片黑暗，刺眼的红色，熟悉的脸孔像围墙上的尘泥，一片片剥落。他那样的哀伤地看着他，然后他的身体开始发出耀眼的光芒，她听见他的心跳。
　　他的心在对她说话。
　　丫头，我好喜欢你，但是我们无法走下去，因为我的心无法原谅自己。我亲眼看着我的父亲，在醉酒后被车撞倒，血肉模糊，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为那个男人夺走了我的妈妈。我没想到，那个我恨之入骨的男人，竟是你的父亲。每次我更爱你一分，我就更恨自己十分。我看着你的脸庞，想象着你身上流着他的血，可是我却在用我全部的心血来爱你，用尽力气爱着仇人的女儿，命运是多么的讽刺！
　　丫头，我多想给你一辈子的幸福，但是我已经没有资格了。也许这个结局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如果注定生命里没有你，我宁愿就这样离开。丫头，你一定要幸福，我喜欢你的笑容。来生，如果有来生，我一定给你世界上最满的幸福……
　　二零零七年的七月十四日凌晨，一声清亮的啼哭打破了小镇的安静，掀开了新一天的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