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龙女传Ⅱ》武陵渔人

4、神树大陆

　　我问完那句话，心里是很忐忑的。
　　阿萝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走，我们再往高处爬一些，快到地方了。”
　　我立时又变得很疑惑。
　　又往上走了片刻，阿萝拉着我往树干的方向飞过去：“树冠中心有好大一片空地。”
　　她回头朝我眨了眨眼：“那里，有一个我造出来的秘密花园。”
　　我想我此刻肯定满脸都是疑问。球球也小声在我肩膀上叫了一下。
　　最终我们停在一处枝干上，阿萝把一片巨大的树叶往旁边拨了拨，指指里面示意我看进去。
　　我趴过去。
　　树冠的中心，有一个巨大的结界。乌龟布置结界的本事已经很厉害了，可是，虽然我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这个结界乌龟是造不出来的。
　　透过结界的七色光辉，我看见里面有一片土地，山峦起伏，河川遍布；一片天空，万里无云，清澈蔚蓝——甚至有一个小小的太阳！
　　我惊恐地回头去看阿萝。
　　阿萝一脸期待，笑说：“小龙，那里面是另一个世界，我替他们造出来的世界。”
　　我震惊得简直都找不到自己的舌头了：“替……替谁？”
　　开天辟地是盘古才有的本事，我看一眼结界里的那个太阳，觉得自己有点头晕眼花。
　　阿萝拉着我在旁边坐下来，大概是我的神态吓着她了，她很是无措：“你为什么会害怕？那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小龙，我向你保证。”
　　我忙道：“不是，姐姐，是我太惊讶了，没想到你法力这么强大。”
　　阿萝松了口气，轻声说：“千万年前，我刚爬到这里时，神树上有一个蜂巢，一个蚁窝，还住着许多鸟。后来，藤萝开了一朵花，芬芳四溢留香百里，蜜蜂们吸食了花蜜后，竟然渐渐脱去本体，成为人形。同时脱胎成人的还有那个蚁巢里的蚂蚁，以及一群飞蛾和蝴蝶。我觉得有趣，就在神树上为他们缔造了这片土地，幸好他们形体小，这一片土地已经足够用……”
　　我愣在那里，嘴巴控制不住越张越大。阿萝还在继续。
　　“或许是由于本性影响，蜂人和蚁人的王国都是以女子为尊，轻贱男子，国中拥立女王。蜂人喜欢音乐，擅长酿造，第一代女王立国号为女乐，从此代代传承；蚁人则崇尚劳动，擅长种植，国号为大勤；蛾人和蝶人由于人数相对较少，没有立国，在大陆上四处流浪，他们讲究的是男女平等。”
　　我被深深地震惊了。
　　以前乌龟讲的那么多故事，全加起来也都要败给阿萝姐姐的这个段子啊！
　　“小龙，你这样子实在是太逗了，”阿萝把我的下巴推上去，“咦，你下巴上好多肉。”
　　我揉了揉发僵的脸：“姐姐，我最近已经很憔悴了，每天拿露水擦脸的时候都觉得比前一天清减了些，越来越瘦真是好愁人。”
　　阿萝笑吟吟说：“既然我们能变成人，那蜜蜂、蚂蚁和蝴蝶变成人也是可以的啊，他们不过是小些罢了，你为什么惊讶成这样？”
　　我紧紧抓住阿萝的手：“姐姐啊，主要是你说的，那些人竟然以女子为尊轻贱男子——虽然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啦——可这在外面的世界是不可能的！呃，也许唐长老他们路过的那个女儿国是例外，可那毕竟只是一个小国嘛，而且她们国家是完全没有男子，才拥立女王。”
　　阿萝惊讶了：“那么，外面跟神树大陆是完全相反的？”
　　我重重点头：“我刚刚看进去，没见到人呃，他们长什么样子的？”
　　“那个结界给他们营造了一个非常广阔的空间，他们在里面就像我们在外面，终其一生也走不出去。至于他们的长相，与你我无异，不过因为形体太小，我们在外面是看不到他们的。我想在你说的那个天庭，上面的神仙也是看不到大地上的生灵，对不对？”
　　我戳戳手指：“的确看不见。”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拽着球球的两只前爪，默默想着这句话。
　　阿萝摸了摸我的头，笑道：“小龙，其实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从那里面跑出来的。不过后来一想，要真是的话，你应该只有我的指头大小才对。”
　　我眨眨眼：“我在外面见过修炼成人的蝴蝶精，他们跟我是一般大小的。”就像那个喜欢表哥的小蝴蝶姐姐。
　　阿萝想了想，说：“是吗？这我也不太清楚，我就只开过一次花。不过，你说的那些精怪，应该是和我们一样有法力，所以形体变化能随心所欲；而结界里面的那些，他们没有变化的能力。”
　　我一想也对，其实我也可以变成指头大小，但是为了和人类一样，才选择了他们的尺寸。
　　然而，阿萝姐姐的力量，我越想越觉得神奇，鸟爷爷说过，这世上多得是比如来厉害的有道神仙，之所以不为人知是因为他们不爱现。虽然我觉得鸟爷爷这样讽刺佛祖不好啦，不过他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就像孙悟空的授业恩师，就像那个曾封印东皇钟的女仙，也许阿萝姐姐是和他们一样的存在吧。
　　这时候球球从我肩膀上跳下来，扒着一大片树叶就往结界里面看。
　　阿萝道：“在那些蜜蜂蚂蚁化人之前，我可孤单啦，也什么都不懂。有了他们以后，反正我也无事可做，就整天去看那些小人打打闹闹，看着他们从赤身裸体到穿戴树叶，我就也学着给自己做了件衣服，那时候才觉得日子开始变得有趣——”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颜色看起来有点茫然和悲伤。
　　“怎么了姐姐？你不要这么伤心。”我拉着她的手问，哎，我最见不得美丽的人难过了。
　　阿萝轻轻摇了摇头：“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啦。”
　　“姐姐你吹奏的本领是不是跟着里面的小人儿学的？那他们可真厉害，至少比我厉害多啦。表哥送了我很多乐器和乐谱，乌龟也教过我，我就是学不会。”哎，这么一想之前嫌弃鸟爷爷的琴艺实在是太不对了，因为我还没他弹琴弹得好呢。
　　阿萝犹豫了下才说：“女乐国是有位乐技十分出众的乐师，她叫姜妩，备受国人景仰，在整个大陆上都十分有名。我跟着她学了三年，后来因为……一件事离开了神树，等我回去的时候，才知道姜妩在向女王献艺时被人指责作弊，然后她羞愤之下投河自尽了。”
　　“啊！”我吓了一跳。
　　原来里面的小人儿和外面那些人类一样，都有这些可怕的变故。
　　阿萝透过树叶缝隙看了眼树冠中心的结界，低声说：“我重回女乐的时候，姜妩已经死掉很多年，女王都换人做了。其实姜妩是被另一个乐师陷害的，那个乐师妒忌她的才华，可惜等女王查出真相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那还真是可惜。”有才华的人总是免不了被人陷害，就像鸟爷爷说的那句人类俗语：人怕出名猪怕壮。
　　阿萝问我：“小龙，你想不想进去看一看？”
　　我疑惑地看着她。
　　阿萝指指结界：“我可以带你进去，不过我们也得变小点儿。”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球球也一个敏捷地跳跃扎进我怀里。
　　阿萝笑道：“你要是想这样进去，也不是不行。我第一次进去的时候没注意，把他们吓坏了，可等我再变小了进去，发现他们在国都给我雕了个像，还建了座神殿。要是他们看见你这样，没过多久恐怕要再建座神殿。”
　　我忙摇头，把球球举起来说：“我就算了，给球球建一个庙还是不错的。”球球奋力蹬了蹬后爪，可惜腿太短，挠不到我。
　　“算啦，看来球球也不想被人当做菩萨拜。”我揉了揉它的肚子。
　　阿萝站起来笑说：“那我可要施法了，我们这就进去。”
　　变小之后，幸好法力还在，所以阿萝很轻易地就带着我进入了结界。我觉得，里面的天地万物反而更接近时烟幻境外面那个世界——那个我更熟悉的世界。
　　为了不惊扰里面的人，所以阿萝带着我和球球着陆的地方是在荒郊野外。我看着那些探头探脑的飞禽走兽，奇怪地问阿萝：“姐姐，这里面的动物好多，都是你造出来的吗？”
　　阿萝摇摇头：“我只在制造结界的时候，仿照外面的情景造了天地日月星辰以及山川河流草木，之后因为元气消耗过多，没有精力再改动里面的布置了。那么长的时间过去，这里面已经演化成了跟外面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那他们说人话吗？”
　　阿萝愣了一下，才说：“是的，我给了一部分人说话写字的能力，让他们去教化其他的人。”
　　我笑说：“姐姐，你要是在外面的世界，那可是相当于三皇五帝女娲娘娘一样的神仙呐。”
　　阿萝脸红了，她摸着我的头说：“我只是个藤萝精。”
　　我们从荒郊野外慢慢走到了一个市镇，阿萝告诉我这是女乐的国都落阳附近的一个小镇。我起初以为女乐的国都是洛阳，真是吓了一跳，不过阿萝解释说因为京都建在落叶川之南，所以京都定名为落阳。
　　我抱着球球叹了口气，哎，这里要真是洛阳就好了。
　　阿萝看起来很熟悉这个小镇，她直接带我和球球去了一家客栈。
　　“客人打尖还是住店？”
　　我们一进去，小二哥——呃，这里是小二姐——就上来热情地招呼。
　　阿萝告诉她我们要先吃饭，还让她给我们租辆马车去国都，小二姐连连点头。
　　我好奇地四处瞅，这里一眼看去十之七八都是女子，跟我在外面人类市镇看到的景象大大不同，实在太有趣了。
　　坐在大堂里等上菜时，我悄悄问阿萝：“姐姐，他们这里，是不是男人都被锁在屋里？”
　　阿萝惊讶地瞪大眼：“当然不是。”
　　我小小声说：“外面的人类，女子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鸟爷爷还说，女人胡乱跑会被装进笼子里沉河，很可怕的。”
　　阿萝看起来十分生气：“他们真过分！”
　　我也用力点头，还好我不是人，不然早被泡成球了。
　　“这里的男人相较女子体弱，所以多不做重活，”阿萝努力想了想，“我以前见过的那些，他们有给别人浆洗缝补的，有在富贵之家做乐工的，嗯，反正都是轻省的活计，因为他们没女人力气大啊。”
　　我再度被震惊了，似乎是为了证明阿萝的话没错，窗户外的大街上，一个妇女扛着一袋米粮，脚步轻松地从粮店出来。
　　我默默低下头喝茶。这才发现球球两只爪子正把葵花籽往嘴里搁，咔嘣一声脆响，它就把皮吐了出来。它身边已经堆了一撮瓜子皮。
　　“球球，原来你还吃瓜子啊！”
　　阿萝咯咯笑着说：“它这样子真逗，小龙。”
　　我赞同地点头。
　　饭菜上桌以后，我高兴极了。要说我最佩服人类什么，那一定是他们对于饮食的永恒追求。还好这里的小人和外面一样也致力于此，我几乎是热泪盈眶地看着那热气腾腾的饭菜。来到幻境这么久，我终于又吃到熟食了啊！
　　“这一家的东西做得很好吃，小龙，你尝尝，”阿萝不停地给我布菜，“国都也有很多美食，我到时候带你去尝个遍。”
　　我在一堆美味里头跟阿萝道谢，正吃得欢快，邻桌传来一个神神秘秘的声音。根据我在外面人类那里积攒的经验，我推断马上就有故事听了。
　　“老姐姐，听说了没，国都最近可是有桩了不得的大事！”
　　另一个食客道：“我最近没去落阳进货，店里走不开，你倒是说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先前的声音说：“姬将军阵前获罪，要满门抄斩呐！一家子好几百口人都被押到乐神殿前，只等女王旨意里的时候一到，女子就要献祭，男子要从伶！”
　　“这可休要胡说！”另一个食客看起来非常震惊。
　　先前的声音叹气说：“我要是胡说，让我这张嘴从此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再说，这种事情都闹到乐神殿前了，你就是借我个胆我也不敢胡乱编排啊……”
　　阿萝皱了皱眉头。
　　我小小声问：“姐姐——”我这才想起，女乐供奉的乐神就是阿萝姐姐。哎，怎么到处的人都喜欢在神仙的庙前杀人献祭，他们不知道，其实神仙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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