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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殿阁风生波面凉 ...

  •   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往事一幕幕浮现。索性披了衣服到院子里散步,约摸隐隐听到更夫敲了三更后才回房合衣睡了。似梦似醒地躺了几个时辰,便听见鱼莲叫我,睁开眼,天已是大亮了。
      我怪她让我再眯一会儿,她笑道:“姑娘,再睡下去船都要开了!主子不是说过今天是回家里的日子吗?车马已在外面候着了。”
      我摇摇头叹道:“老了老了,连个囫囵事都记不得了。”自取了帕子清洗,又请鱼莲帮着梳了条辫子,便匆匆上了车。赶至河边,见着的仍是来时乘的画舫,只是物是人非,心中不免唏嘘,长叹出声。
      “怎么,不满意这船还是不愿和我共乘啊?叹得我心都凉了。”十三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身后,居然调侃起我来,看来心情大好。“十三爷,您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我巴不得和您一块坐船,激动得一宿没合眼呢?”我指着熬红的眼睛笑道。他敛了笑,“怎么会没睡好?”声音有些不安。
      “还不是昨儿晚饭吃多了,撑的呗!”我摸着脑门,嘿嘿地笑。只是不想破坏这一刻的快乐,我生生地把四贝勒来过的事咽了下去。他似乎有些迟疑,半晌没说话,但突然又纵声大笑,“子矜,你真是古今天下第一奇女子啊!”
      就这么笑着闹着,上了船。十三要带着我去找“四哥”。我先是推托着不肯,你后转念一想,连声安都不问未免太失礼,便随着去了。
      “四哥!远远地就闻到你这儿的茶香了,我来讨两口茶吃可好?”十三快步进了中厅,我则紧紧跟着进去,规规矩矩地请了安。四哥点点头,眼睛却只看着面前紫砂壶,招呼十三坐下。我站在十三身边,浑身不自在,看着他俩端着小茶盅品论茶经,却是一句都听不懂。
      “子矜,你也坐下吧。”十三转头对我暖暖一笑,眸子里全是高兴的光芒。我怯怯望向四阿哥,见他并不在意方才坐下。“子矜,你觉得这壶怎样?”十三问道。我望着思量片刻,道:“这把壶壶形似钟,褚红着色,出水流畅不流涓滴,温和中正,古朴大方,看来出自名家之手。”说罢,颇有些忐忑,不知道我编的词怎么样。
      “紫砂壶讲究形、泥、工、款、功,这把壶也算是面面俱到了。四哥,子矜说得对不对?”十三向四阿哥问道。他点点头,悠然道:“有些见识。”四阿哥把玩着手中茶盅,又问:“你再说说喝茶最讲究什么?”我愣了一下,掂量着说:“回四爷,应该是‘满则思溢’。”
      “满则思溢”。他闭目沉吟,我赶紧趁这个空当道:“奴婢才疏学浅,不敢扰了二位爷雅兴,还是退下罢。”十三笑着点头,并不介意,有了四哥,连我都不入眼了,我心中暗道,向十三眨眨眼,退了出去。
      走到船头,却不记得上次住的房间的哪儿了,七拐八拐地,竟走到了厨房。反正没吃早饭,干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随便炒了一盘蛋炒饭,蹲在地上就大吃起来。今个儿早上就一直饿着,现在吃到这平常碰都不碰的油腻东西却格外香甜,吃完了,用手背一抹嘴,扔下盘子就走。不知是蹲久了血液不循环还是怎么的,我眼前一黑,径直撞到了门板上。揉着撞红的肩膀,却赫然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
      “你……”四阿哥背手站在门口,望着我。“我迷路了!”我忙大声解释,心虚地不去看狼藉的灶台,“王宝儿。”他唤道,宝儿应声而出,对我道:“姑娘跟着奴才,奴才送您回房。”我僵僵地福身,跟着王宝儿逃了出去。
      回了房,仍是心有余悸,心中暗道,再不能乱跑了,
      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月有余,除了和鱼莲、十三聊聊天,再也没见过四阿哥,倒是放松许多。到了河南境内,心思却不安了。我托了鱼莲替我问问十三,若到了京里该去哪。从前只是想走一步算一步,而现在突然对未知的未来恐惧了。鱼莲没问个所以然来,就连十三也不来看我了。我生着闷气,却又不知气什么,自讨没趣,还不如不问。
      转眼又是几天,船已经到了目的地,我只是跟着鱼莲坐车,下车,坐车,下车,混混噩噩不明不白地又到了一座府邸。鱼莲并不带我从正门进,而是进了偏门,绕来绕去地走了一柱香的时间,来到一单独成院的处所,我笑,看这架势,又被软禁了。十三过来了一次,交待我四阿哥自有安排,要我尽管放心。不放心还能怎样,我默默点头,又闲说了会儿话,十三便回阿哥所去了。
      一日复一日,在屋里看书,在院子里散步,连枕头都做了十七、八个。自己在等自什么,却又不知等待的是什么,只是躺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对着夜空发呆,甚至看着满天星星想,也许有一天会把天上的星星数尽;也许有一天能够无理由地回到我生活的年代;也许,还有也许。有时,亦会像此刻在小池塘边,一坐便是一天,对着池中涟漪傻笑。
      “去年我来看你们,你们刚穿新棉袍。
      今年我来看你们,你们变胖又变高。
      你们可曾记得,池里荷花变莲蓬。
      花少不愁没颜色,我把树叶都染红。”低声吟唱原来最爱听的歌,心中却一片荒芜。
      “今晨的梦里,树上猴子穿新衣。
      鼓号吹奏的章鱼,路过森林下着雨。
      滴哩哒啦滴哩哒里,桃花变成了狐狸。
      迷路的乐队在哭泣,人生也许是个迷。”
      “人生也许不是迷,只是我们猜不透。”淡淡烟草味飘来,我知道,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了。
      “四爷吉祥”,福身请安,声音却暗哑。
      “回家是不可能的,除此之外,你想去哪儿?”月光在他的眼中蒙上一层白雾,虚虚实实,我看不清,也从未看清。
      “我不想回家,”我漠然道,“求四爷放了我,我愿意浪迹天涯。即使不如当这金丝雀安逸,有一身冻不死衣,一口饿不死食,足矣。”
      “如果,我说不行呢?”他掸了掸袍子,坐在石椅上。我如遭雷击,“为什么?!”他抬头望天空,似乎在考虑着什么,用食指轻叩着前额。只是一瞬,我似乎看到些许凄清,但眨眼间便消失了。
      “瓜尔佳•子矜,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海明之女,幼年丧母,自小娇生惯养,不通女红,中馈,也未曾读书。八岁时,因任性贪玩从树上跌下,从此便微有失聪,更无论通晓音律。你觉得,这个人是你吗?他轻蔑地弯了弯嘴角,盯住我。”既然是怀疑我,还有必要问吗?我仰头迎上他的目光,冷声道:“那还请四爷指明出路。”
      “老十三打小就感情用事。”他轻笑。“进宫,留在这儿,你选吧。”这语气更加激怒了我。他是认定了我要留在这儿了吗?“不管你是谁,都只有两种选择。或者,对你来说,是一种。”
      “我要进宫。”我一字一顿道。那双眼中的黑洞愈来愈深,浓烈得几欲涌出。我最终败下阵来,不敢再望向他。脸上一阵冰凉,原来早已懦弱地向他展示了心中的痛。“我不敢奢求别的,只想问四爷一句话。”宣战似的擦去泪珠,我大声问道:“四爷以为您不择手段想得到的东西,也是他人想要的吗?”
      他捏住我的手腕,把我拖到他面前。“你说说看,你想要什么?”腕上如缠上了一条捕食毒蛇,我只说了声“不知道”,便泣不成声。腕上一松,我蹒跚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不要后悔。”
      耳边钟鸣般响起四个字,身子一震,昏昏躺下。倦了,累了,终是能够好好睡了,自此翌日起大病了一场,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有道难行不如醉,有口难言不如睡,生病才是我最佳的选择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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