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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狂风落尽深红色 ...

  •   春好易逝,纵然诸多美景,然东君已去,再留不住。芳菲流散,众花辞树,天气渐渐热起来,窗外也多了虫鸣。
      午后阳光猛烈,照的人身上暖洋洋,屋外粗使的婆子靠在柱子上昏昏欲睡,连院子里来了人也不知道。
      进来两个丫鬟,大一点的穿着粉红折边镶绣的绫子袄,打扮与普通的丫头不同,眼光一扫,见那婆子靠在柱上瞌睡,下巴微抬了一抬,跟在一边的小丫鬟便上前去,一巴掌将那婆子打醒过来。
      “撵她出去,这等不中用的东西,可别在这儿污了二少夫人的眼。”那大丫鬟面上带着厌恶,打发了那不断祈求的婆子。
      院中的吵闹声却没有惊动房里,屋中依旧寂静,没有一丝声息。那大丫鬟走到屋帘子外面,福身行礼:“二少夫人,奴婢回话。”
      半晌,屋里方传出一句懒懒的话:“进来。”
      门边的小丫鬟打起帘子,那丫鬟走进去,转过四扇山水折枝屏风,见钱二少夫人斜倚在软榻锦袱上,云髻微散,穿着家常的暗锦提花薄缎长衣,半合双目。
      “二少夫人,今儿芳姨夫人的丫头来说,姨夫人身上不大好,这几日一直不大吃东西,昨晚还发了些热,想请大夫瞧瞧。”
      “怎么不回母亲?”钱二少夫人从榻上半坐起来,随手拿起榻边的绢扇。
      “夫人说,让回两位少夫人来。”
      “大少夫人怎么说?”
      “大少夫人说,她这会儿忙,不得空,请二少夫人做主,看该怎么办就是了。”
      “哦。”钱二少夫人欲下榻,那丫鬟急忙上前去,替她把鞋穿上。
      “你去,告诉那些管家媳妇,请个好的大夫来给姨夫人瞧瞧,看是什么病,然后再来回我。叫她们小心服侍,别出了差错。”钱二少夫人摇着扇子走了几步,嘴里吩咐着,在屏风外的椅上坐下,神情关切而娴雅。
      “是。”丫鬟行个礼,退出去了。钱二少夫人放下绢扇,将腰间的青色带金双环如意丝绦系好,便叫人打水盥漱。伺候的丫鬟媳妇们瞧着她一举一动端庄合仪,无不在心里暗暗赞叹着有官家千金的风范。

      这日的晚膳,钱府的主子们破天荒的聚在了一处吃。钱夫人房里摆了一桌上好佳肴,丫鬟媳妇们流水一样上菜。按礼本不应该出现在这等场合的芳韵,却坐在席上。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芳韵也真是争气,要好好养着身子,给二弟添个大胖小子。”大少夫人笑着,边指使旁边的丫鬟替姨夫人舀汤:“弟妹,你说是不是?”
      二少夫人无一点不悦之色,嘴角的笑容娴雅而欣喜:“是,大嫂说的是,妹妹要好好保养,正巧我家里有一位世交的太医,请来给妹妹瞧瞧身子,看怎生调养。”
      大少夫人没甚么话说,往自个儿碗里夹了一块儿蹄膀,看看那油亮的肉面,又嫌恶的皱皱柳眉,放下了筷子。
      “我说呢,芳韵这两天怎么不舒服,原来是有喜了。可多吃点儿,我叫她们天天炖补品去。”钱夫人也欣喜非常,小儿子成婚几年没有孩子,如今刚进门几个月的妾有了身孕,可是件大喜事。
      “多谢夫人。”芳韵的笑容完美无瑕,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中的苍白。她身子不适的原因,只有自己心知肚明。在花园里撞见钱老爷和大少爷密谋,虽然当时遮掩过去,但焉知他们事后没起疑心?
      钱二公子坐在她身边,神情兴奋,不停的往她碗里夹菜。
      芳韵眼光扫过端坐微笑着的二少夫人,再看看高兴之极的丈夫,一手抚上小腹,不由也从心里高兴。
      “等用过了饭,我就派人回去说一声,将那位太医请来,给妹妹调理身子。”钱二少夫人仿佛感觉到她的目光,说道,不免又引来钱老爷和钱夫人大度贤惠的赞叹。她娘家是三品的高官,如今虽然妾室怀孕,钱家依旧不敢怠慢她。
      众人表面上热热闹闹,吃完了这顿饭。

      又过了一月,这日清晨,芳韵正随着两位少夫人一起服侍钱夫人洗漱用膳,钱大公子兴冲冲的进来,在钱老爷耳边说了几句话,钱老爷面上出现狂喜的神色,站起来同钱大公子一起出去了。
      芳韵站的近,隐隐听见“纱、抽丝、老师傅、成了”之类的字眼,暗暗大惊。这件事,以他们的谨慎,是断不会当着人说的,想是他们终于摸索出了轻虹纱的织法,大喜之下失了章法。芳韵暗地里担忧,心不由沉了下去。

      临着玄武大街街口的酆泉居,是全京城首屈一指的茶楼。一般茶楼里都有请说书卖唱者来逗趣招客,酆泉居自开店以来从未请过,只在中庭处种一簇葱茏花木,花木间垂下一帘纱幕,其中时而寂无人声,时而影影绰绰,若去的巧时,便可听闻九霄仙音向凡尘落下,或琮琮筝曲,或幽幽笛声,或铮铮琵琶,或沉沉古琴。
      酆泉居每日都是茶客满座,偏每月总有一日闭门谢客,这一日不定,或初一,或十五,再或别的日子。今日酆泉居一早就没开门,老茶客便知,每月酆泉居查帐的日子又到了。酆泉居是凤家的产业,凤家管事每月来查细帐,再报给主子。眼看太阳快到头顶,才有一辆马车自远处而来。
      那车远看着是普通的样式,并没有什么特别,等走近了,细心人才瞧见那车辕旁垂的铜缕上隐隐镌着个“凤”字。马车在酆泉居门前停下,掌柜早领着人迎了出来,驾车的小厮利落的跳下,打开了车门,下来一位公子,满街人的目光霎时都被吸引了过去。
      曦展今日心血来潮,正好也得闲,便亲自来查酆泉居的帐。因是出门,便穿了正装,街上人们只见他束着盘螭紫金嵌明珠金翅冠,罩石青刻丝团穗褂,银蓝镶边束袖,宫缎淡色锦簇袍,都在心里赞叹好一个翩翩佳公子,有胆大的还在那里指指点点。曦展眼睛一扫,四下里顿时静了一静,掌柜的恭恭敬敬,腰几乎弯到了地上,将他请进二楼雅座去。

      曦展拿账本随意翻阅,眼中看着那些数字,心里暗暗算着数目,掌柜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喘。凤大公子表面上看去俊美倜傥,实则是个最厉害的主,就连他手下管事的也都不是好应付的,他在酆泉居做掌柜,每日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懈怠。
      “你做的很是不错。”半晌,曦展放下账本,向掌柜的点点头,他方松下一直提着的那口气。
      “请大公子用茶。”掌柜上前,换下桌上那杯已经凉了的,重新斟上热的。曦展端起茶盅,却并不喝,只是拿在手里,又闲适的问了几句酆泉居的情况,如客人一天大概多少,都是哪些人常来等,掌柜的仔细按实情回了。
      “大公子。”小四上来,行个礼。
      曦展眼睛一扫,掌柜的会意,拿起账本退了下去。
      “大公子,刚接了消息,钱家从今日清晨就有些异动,把大部分的织工都调集到了一处。”小四回说。
      “哦?想是他们终于摸出了轻虹纱的织法,调人手织轻虹纱呢。”曦展笑笑,把手中的茶盅又放回去。“且让他们折腾去,再等一等,他们真把仿制出的上市了,咱们再说。”
      “是。”小四领命下去了,曦展站起身,也往楼下走去。

      一个月后,钱家的绸缎庄上摆出了多匹轻虹纱,引得仕女们纷纷购买。京城商界流言四起,轻虹纱一向独凤家能织造,前阵子虽说凤府给了钱府一批,但按时间和数目来看,应早已卖完。更何况,钱家在市面上摆出的,绝不止凤家给的那个数。事有蹊跷,商家们敏感的嗅出了其中的异样。

      这天的曦宁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连带着茉莉也静不下心来。她本身就因为芳韵传出来的消息而心烦不已,再被曦宁的坐立不安影响,越发的烦躁。
      “是有什么心事儿吗?要是静不下来,就别绣了,免得白费工夫。”茉莉按住曦宁正在拆绣品的手,这已经是她今儿第四次绣错了。
      “好。”曦宁干脆的放下手里的针线,这些日子她耐着性子跟茉莉学女红,天天坐在那里做千金淑女,早已烦了。“丹朱,你去问问,看哥哥今天出门没有。”曦宁想到昨儿无意中听到家里丫鬟们谈论的坊间流言,心里很是担忧。她清楚自己哥哥的本事,也不认为这件事情会动摇到凤家的根基,但出了这种事,总是让人很不放心。
      “是,姑娘。”丹朱也知道这件事,没使唤小丫鬟,自己出门去了。
      “怎么?出了什么事情吗?”茉莉也紧张起来,再联想到芳韵传出来的消息,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她虽然并不锁在深闺,但近日心绪不好,也没多出门卖花儿,自然不清楚京城内新传出的各种说法。
      “嗯,是哥哥生意上的事情,不要紧的。”曦宁朝她笑笑,自己起身去倒了两杯茶来。

      “告诉负责这事儿的人,可以开始了。”曦展坐在紫檀木桌后面,一手优雅的撑着头,一手食指轻点桌面,小指上如碧水般无瑕的玉指环闪着一抹光亮。
      “是,大公子。”屋中站着的几位管事一齐躬身答应,心中无不充满了对这位主事者的敬佩。钱家的事情出来后,他们都有些担忧,虽然这件事对凤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出去的织工被收买,继而给人研究出轻虹纱的织法,还是头一回。没想到大公子不显山不露水,早已有了对策。
      “此事过后,要整顿织坊,织工让人给收买,这可是头一遭。虽说被收买的是已经被撵出去的,但此事下不为例。”曦展说到“下不为例”时,嗓音略略沉了下去,众人纷纷应是。
      曦展摒退了众人,一人沉思着。
      钱府不像凤家这样,各行商事都有涉猎。他们只做丝绸布料的生意,虽然专精一行,颇有名气,但只要在这一行中一蹶不振,那钱家就再无东山再起的实力。钱府这次为轻虹纱织法花了大钱,又调集那么多人手来织造,算一算,至少要按凤家的价格卖才能回本。曦展缓缓绽出一抹俊逸绝伦的笑,钱家想自轻虹纱入手发财,那他就也从轻虹纱上下手,轻虹纱,可是一柄双刃剑。
      “大公子。”门外有人出声。
      曦展抬头看去,见是丹朱。
      “大公子,姑娘让我来瞧瞧,看大公子今儿在家不在。”丹朱行礼,恭谨的说道。
      “去回给她,就说我今儿在家,叫她放心。午膳过去和她一起用。”曦展笑道。
      “是。”丹朱听他这么说,放下心来,知道什么事情都不必担心了。

      又过了几日,京城商界再起波澜,凤家的丝绸布庄内摆出了大量的新织品——双鲤暗金罗、提花流云缎、折枝大朵花卉云锦……凤家的丝绸布匹,都是按量出产,每次数量不多,却都引得仕女贵妇们竞相购买。这次出的数目庞大,一时间那些贵家们趋之若鹜。最重要的是,凤家新出了轻虹纱,价钱比之前降了一半,引得不少小门小户的殷实之家也来购买,一时间凤府的商铺内人涌如潮。

      “陈太医,您请。”一名老婆子带着拿药箱的中年人走进钱府深处一个宽敞华丽的院落。
      “不敢。”陈太医略微谦恭了一下,方往里走去。那老婆子他认得,是钱二少夫人的奶娘,跟前第一知心的人。他在太医院任职,多亏二少夫人的娘家照拂。
      两人走进院中,屋外并没有人,奶娘上前掀起帘子,请他进去。
      “二少夫人好。”陈太医不敢抬头,作揖行了礼。
      “您请坐,奶娘倒茶。”钱二少夫人见人来了,款款自内室走出来,身旁只跟了那个大丫鬟。
      “是。”奶娘去倒了茶端上。
      “不知二少夫人让在下到此,有什么事吩咐?”陈太医小心问着。
      “吩咐不敢当,只是近日身体有些不适,趁着请太医来为妹妹安胎的时候,给我瞧一瞧。我在娘家时,咱们两家就是常来往的,今儿也不在乎那些虚礼,就请给我号号脉吧。”钱二少夫人说着,在靠窗的软榻上坐了下来。
      “是。请夫人伸手。”陈太医稍微放心,上前说道。
      钱二少夫人伸手,丫鬟上前稍稍拉起衣袖。陈太医搭上腕脉,凝神专注。屋内一时只听到呼吸声。
      “恭喜夫人,夫人有喜了。”陈太医将手松开,笑着贺道。
      “果然是这样。”钱二少夫人却不惊讶,缓缓将手放下,在膝上优雅的交叠,慢条斯理而清楚的开口:“陈太医,今儿我请你来,只是问了一问我父母近日身子可好,明白吗?”
      陈太医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笑着称是:“二少夫人一向尊老,让在下过来一趟只是探问父母安康。”
      “我曾经听人说,藏红花这种药,可以叫女子小产滑胎,是吗?”钱二少夫人声音低沉了些,身体略微前倾,问了一句。
      “……是,二少夫人放心。”陈太医看看她眼色,随即会意。
      “好。那我可等着好消息。”钱二少夫人站起身,吩咐送客。

      “我有喜的事情,若是这府里第四个人知道了,小心你们的皮。”钱二少夫人淡淡的吩咐了丫鬟和奶娘一句,叫她们退下,自己暗暗思量着。
      倒是没想到,钱家和凤府的争斗,让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雍德帝十年,注定是一个不大平稳的年份,这一年帝国第一豪富凤氏动作频频,京城内非常事迭出不穷。
      六月中旬,经营丝绸货品商家中最有实力的钱府上市大批的轻虹纱,引得商界议论纷纷。
      六月下旬,凤氏撒出大量名贵绫罗锦缎,将轻虹纱价格降到原先一半,引得人们纷纷抢购。钱府的轻虹纱销不出,只好也跟着降了价。
      七月初,凤府将轻虹纱上绣以图案,或花卉,或山水,或小巧动物,凤家织工绣工众多,个个技艺精良,在薄如蝉翼的纱上刺绣,精巧无比。价格和轻虹纱原先价格一样,仕女们爱之若狂,争相购买。钱府自六月中旬至此时,已亏了大笔钱财。
      七月上旬,钱府以姻亲之便,利用皇室忌凤家之念,诉凤氏不顾帝国商业律法所规定,针对钱府,擅自扰乱丝绸市,使丝绸价格一变再变。原以为皇室会趁此机会削凤氏,然雍德帝竟毫无动作。凤家世代簪缨,主理此事官员不敢轻断,报入九重宫阙,雍德帝朱批“依律”,着刑部查清此事前后因果,钱府败诉。
      七月中旬十五日,钱府宴凤大公子于城东花街翠玉榭。

      道具之十四:钱二少夫人的暗锦提花薄缎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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