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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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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一声稚嫩的喊叫,一个瘦小的人影从里院跑出来。
“优痕?”正准备出门的男子回首,轻轻唤了一声。
瘦小的人影气喘吁吁跑到男子面前,弯腰,双手撑着膝盖,看样子这一路跑地不慢。
男子对着身边的手下吩咐,“你们先去城门等我!”
被唤做优痕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儿,这当口儿刚好换上了一口气,双手插着腰,脸上是生气的表情。
“哥哥,骗人!”
男子弯下腰,轻轻揉了揉他的发,嘴角挂起一抹宠溺的弧度。
亲昵的动作使男孩儿稍稍消了怒气,刚想开口,头顶的温暖已不复存在,转而一股热气直逼过来,眼前取而代之的是红遍半边天的烈焰,火海中夹杂着男男女女的尖叫声。大门上的匾牌经受不住火焰的哄烤,‘哐当’一声砸了下来。熏黑的牌匾,依稀可见一个‘萧’字。
“啊——”
一声尖叫划破静谧的夜空,院内的男子转眼已经站在了传出声音的房内。掀开帘幔,看着眼前因为惊吓而脸色苍白的人,男子的眼瞳略显忧伤。
“优痕!”
“哥……哥……”意识到来人,萧优痕抓紧了对方的衣袖,嘴里喃喃,“好可怕……”
“已经没事了,都过去了!”男子抚着他柔软的发丝,催眠般不停地说着,眼神深邃。
萧优痕缓缓将头靠在了对方身上,带着颤抖的声音低语,“又看到了……在火里拼命地喊着救命,父亲,母亲,我没有办法救他们,我只能在旁边看着火越来越大,我……”
“这不是你的错。”
“我……”
“已经过去了,好好睡吧!我会在旁边看着你的,恩?乖!”
被迫躺下的人很不情愿得盖上被子,情绪稳定了许多,低着眉,带着些许的撒娇道,“哥哥老是把我当小孩看!”
“不是吗?”男子好声好气地笑道。
萧优痕不再言语,他知道,对于哥哥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自己是最没抵抗力的,乖乖闭上了眼睛。
男子替他掖好被角,坐在了床边,抬头看向窗外那圆得让人嫉妒的月亮,凌厉的恨意从眼角漏出。
四年前,他们曾住在一个名为“炎城”的地方,虽名为“炎”,却是四季凉爽怡人,而他们“萧家”便是这个城的掌权人。宅心仁厚的萧老爷是城中人人景仰的人物,只要有他萧家老爷在,就不怕没得吃,没得穿,城里是一派的祥和。
也有附近山区的盗贼贪图这个像天堂一样的地方,伺机图谋不轨。但是,都一一拜在了萧家大公子——萧玄手下。萧玄长得是一表人才,据说,这萧大公子从小就由萧老爷送到“独居老人”那里识字习武。传闻,这位“独居老人”住在北面的灸垩山中,性情多变,样貌不详,姓名不知,是个神秘的人物。“独居老人”这个名号,也是人们为了方便称呼而取的,至于究竟是不是独居,是不是个老人,都只是人们的臆测而已。
也不知道这个萧老爷是怎么找到这么个人物,并说服他收自己儿子为徒的。萧玄每逢单月就会回家探望,做人彬彬有礼,做事有规有矩,到了16岁便学成归来,帮着父亲一起打理炎城。
二少爷萧优痕比萧玄小四岁,刚出生就因感风寒而从小身体柔弱。眉清目秀,剔透的肌肤,完全继承了他母亲的佳貌,甚至是被外人称之为女子也不为过。由于身体的原因他并没有像哥哥那样被送去习武,而是被家人捧在手心,几乎连门都不让出。外面的世界对于他来说是一张白纸,唯一做的事就是等待在外学习的哥哥回家,给他带好吃的糖果,好玩的东西,给他讲外面的趣闻。萧玄也特别宠这个弟弟,对他来说,即使是万两黄金也及不上弟弟的笑容来得珍贵。
但是,就在萧玄18岁,萧优痕14岁那年,一个月圆之夜,萧家毁了,再也没有那个叫“炎城”的地方,再也没有萧家了。
萧玄被人用调虎离山之计骗出城外,就在那时,炎城被攻陷。盗贼们放火烧了城,等到萧玄赶到时,只剩下一副残败的景象。仅存的人们告诉他,萧老爷及家眷都被斩杀,好多人被抓走了,萧优痕也在内,所有财物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都被当场毁坏。
事后,萧玄独自一人闯上贼窟,一夜间杀尽二百多盗贼,最后在地下室找到了萧优痕以及其他被抓的人。那时的萧优痕精神已经恍惚,萧玄带着浑身无力的人,两人一剑突出重围,等到达灸垩山山脚时,萧玄几乎已经虚脱,而萧优痕早已因为一路的血腥而昏厥过去了。
救下他们的是一个妙龄女子,名叫泠舞,眼角有一颗堕泪痣,衬得原本就白皙的脸更为苍白。
她和萧玄一般大,是“独居老人”的养女,从小和萧玄一起长大、习武,一起读圣贤书、识祖宗字,只是女孩子不好那一类,到最后学了医理。
救起萧玄他们的那日,正是泠舞准备去祭拜养父而下山采办货物的时候,而“独居老人”在萧玄离开后半个月就逝世了,原因是长年累积的顽疾发作,这也是泠舞会去学医理的原因之一。
自此,萧玄便和萧优痕住在灸垩山上。
那日之后,萧玄的伤势倒是不久便痊愈了,萧优痕则睡了三天三夜才醒来,其间还不时发出悚人的惊叫。泠舞尽其所能,让萧优痕恢复了神志,心病却不是她能医治的。
她告诉萧玄,由于萧优痕刚出生时就感染了风寒,导致血气虚弱,因为一直小心调理着,所以没有什么大碍。现今,加上种种的遭遇,身心都已承受不住。月圆之夜的阴影挥之不去,也就没有办法彻底根治。
最初的两年间,萧玄为了让萧优痕重新振作,无时无刻不陪伴在其左右,即使是睡觉也是坐在一旁看着,不轻易离开半步。萧优痕心里明白,学会了坚强;胃口大了,气色也好了,也终于笑了;但是,月圆之夜的噩梦却始终没有办法消失。
泠舞看着如此为弟弟上心的萧玄,表面上依旧是一副常态,心里却是酸的。她自小和萧玄在一起,他是那样的出色,自己又怎会没有任何的想法!但是,从小时侯开始,她就知道她和萧玄之间有着一段不长也不短的距离。说不长,那是因为两人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说不短,那是因为萧玄对她的态度和对别人没有差别,那种青梅竹马应有的信任与关怀并不存在于他们之间。
凭着女人天生的直觉,她知道萧玄心里有一个特别的存在。
会是谁?是他弟弟吗?亦或是那时见到的人?
呆坐在房里,又因为这件事情,烦恼着睡不着觉,忽然听到尖叫声,泠舞意识到今晚又是月圆。
穿上外衣,踏着月色走到萧优痕房外,可以依稀辨别出一个人影坐在房中。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见那眼角漏出的恨意,泠舞知道,这是他四年来从没忘记的。
虽然当日的那班盗贼已悉数死在萧玄的剑下,但使调虎离山之计的那人始终没能找到。若不是那人,炎城不至于成为现在的荒城,萧家也不至于是一堆废墟。
四年间,泠舞也帮着打听当日引萧玄出城的人,但是,炎城的人都已经不在这里,盗贼也都被萧玄杀了没有活口,没有任何线索。或许只有到那人现身时才能认出来吧,毕竟见到过他的也只有萧玄。
一阵凉风吹过,山上的夜晚冷多了,泠舞裹紧外衣,转身回了房。
早晨永远是让人觉得拥有无限的希望,凉爽的晨风伴随着温和的阳光,轻抚过大地的每个角落,带给人们体温的热度。
萧玄背着手,迎着晨风立于庭院中,发丝飘起,一双深邃的眼睛注视着栅栏里昨夜悄然盛开的一朵紫色菖蒲。
泠舞梳洗完毕,从房内走出,正巧看到背对着自己沉思的人。想起昨夜的情景,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左侧紧闭的房门。
还没起来吗?也是,每次过后,都要到隔天中午时分才能醒呢!
将耳垂前的发丝顺了顺,泠舞欲上前打招呼,庭院里却已没有了人影。
晨风再度抚过大地,惟独缺了那抹紫色。
即使风和日丽,废墟还是不改往日的荒芜,即使阳光明媚,如今的炎城也只是寒冷而已。
萧玄踱步走在其中,白色的外衣,衬得周围更显荒废。
没有力度的风还是刮起了地上少许尘埃,失去支撑点的枯木遥遥欲坠,破碎的布条只剩下缠绕在废墟中的几平方厘米,不明种类的鸟群从头顶飞过,几根灰色的羽毛缓缓飘落。
萧玄走到一堆大同小异的废墟前,俯身放下手中方才摘得的那枝菖蒲。
突如其来的活力,刹那间让人感觉这废墟竟是那么的惨不忍睹。一朵小小的花,一片毫不起眼的颜色,大与小的对比,有与无的存在,生与死的相隔,都是那么的残忍、直接。
身后传来人影闪过的声响,萧玄抖了抖衣袖上若有若无的灰尘,向着人影走去,没有任何的驻足,与来人擦肩而过。
灸垩山的树木都是参天大树,偶尔可以看见几颗矮小的植物,最大的一棵是居于半山腰处的榕树。根连着根,枝连着枝,独树可以成林。它的周围是一圈龙血树,树杆粗短,树皮灰白纵裂,枝叶繁盛,沐浴在阳光下。
萧玄走进龙血树林,停在了那颗榕树下。
“下月初一,纱云!”这是刚才来人所传之话。
萧优痕动了动眼珠,右手习惯性地挡住了即将到来的阳光。打开房门,深呼吸一口,便看见独自站在院中的人。
“泠姐姐!”
泠舞闻声回头,笑了笑,“醒了啊!没想到你今天会这么早起来。还好每次都给你留了早饭,看来这次你可以赶上吃了!”
萧优痕愣了愣,满脸歉意,“对不起,这几年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泠舞走到他身边,笑道,“多亏有你和萧大哥在,这几年我才不至于寂寞,说起来倒是我要感谢你们呢!”
“没有的事,是我要谢泠姐姐你才是。要不是你,我的病也没好得这么快!”萧优痕忙不迭失地回答。
“好了,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个问题了,你还是先去吃饭吧!一日之计在于晨,今天这顿早饭你可要好好吃哦!”
“恩。”萧优痕轻轻应了一声,左右张望,脸上略显疑惑的神色。
泠舞看在眼里,自然知道他是在找萧玄。
“你哥他一大早就下山了,我也不知道他干吗去了。”
“哦。”萧优痕抿了抿嘴唇,“那我先吃饭去了。”
泠舞一时愣在了原地,她不可否认这个萧优痕的确长得很漂亮。也许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孩并不恰当,但若是将他和女子作比较,也差不了多少。更何况的是,他身上带有的那种一尘不染的气息,才是泠舞最为痛恨又无奈的根本。
从小被宠在家里,不接触凡尘的污秽,纯净的感觉油然而生,待人亲切,为人善良。这是泠舞在这四年中总结出来的一个萧优痕,一个让她又嫉妒又喜欢的人。嫉妒的是他可以没有顾虑地待在那个人身边,喜欢的是他纯真的外表。
但是,泠舞的心里还是多留了一分否定,有一件事她始终没有告诉萧玄,从她第一次搭萧优痕的脉象时,她就察觉到了他至少是个曾习过武的人。
为什么他要隐瞒?泠舞没有兴趣知道,她只关心自己在乎的人。
要是能够一直待在这里那该有多好,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卑微到这个地步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侧过头,看着的是今早被萧玄摘走的那截断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