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章十七（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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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吹雪的冷喝声在空荡荡的穹顶上空回响，衬着这句话，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
但这种寂静仅仅维持了几个呼吸，紧接着是一声更响的短促哽咽，仿佛是有人压抑不住哭声又被咽进喉咙里。
西门吹雪绷紧背部，皱眉走过转角，一个黑影嘶叫着立刻踉踉跄跄地朝他扑了过来。西门吹雪一眼便看出来人连一点武功底子也无，当下挥过衣袖，不大的力道便将黑影掀到地上。
两人这才点燃火把，仔细去看地上趴着的人——不，也许那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
待到夕阳西下，傅玉君来到和叶孤城两人约好的地方，但长街之上并没有两人的身影。傅玉君靠着墙一直等到夕阳渐渐湮没于地平线之上，沉沉夜色笼上街道。
他皱着眉头直起身体，心中渐渐有了担忧。但是想到两人武功高强，他又将这种忧心暂且按下，抿紧嘴唇离开原地。毕竟再待下去，到了守军夜里巡城只怕他落不到好。
傅玉君在附近找了一家小客栈打尖留宿。
大概是生意不好的缘故，小二便显得异常热情，给傅玉君上菜的时候，还看着他的身后的包袱，笑嘻嘻道：“客官是路过还是来江城探亲？”
傅玉君看他一眼，道：“探亲。”
小二笑道：“我们江城可是好地方，您来探亲可得好好转一转。”
傅玉君心里沉甸甸的压着石头，听到小二的话便漫不经心地问道：“哦？都有哪几个好去处？”
小二道：“这可多啦。”他说着兴头上来了，就一屁股坐在傅玉君对面掰着指头道：“你瞧，城外的紫霞庵求姻缘最灵不过，城东的望江楼建的极高，一眼望去半个江城都能收在眼底，不少老爷都在那里题过诗呢。啊，还有我们这边的香河，大家都说里面有河神呢，平常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去那里拜一拜便能消灾解厄。”
“香河？”傅玉君听到熟悉的名字，愣了一下，露出感兴趣的样子问道：“你说那里有河神，我怎么听说那里闹水鬼？”
小二瞪大眼睛，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河神恼怒！您以前没来过江城，一定是不知道，原本香河就是条小河，浅的只有一人多高。后来有一年大旱，这河都快干了，结果有一天夜里突然就涨了起来，那水流湍湍的，都漫过了河道。现今你再去香河，两边的白色长堤便是自那以后新建的，大家都说这是河神知道旱情故而显灵了，说起来那长堤还是城西的顾家捐钱修的。”
傅玉君挑起眉毛：“顾家？出事的那个顾家？”
小二道：“可不是吗。他家就在城西，自然是要小心谨慎的，连带着我们也跟着享了福。”
傅玉君低头思索一会儿，他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听说“香河”，总觉得这河和顾家有脱不了的关系，便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二回道：“这就早了，那时候我还不懂事，顾家现如今死的当家也还没有被老家主接过来呢。”
傅玉君奇道：“这顾家的当家不是生在这里的人？”
小二道：“许是老当家养在老家的，这我也不知道了。”
傅玉君又问道：“先不说那个顾家，我听说香河河中有时会发出声音，这也是真的？”
小二道：“确有此事，这也是我们江城的一件奇事，老人们说那就是河里的河神走路的声音。说到这个，两个月前顾家庄出事后，有人连着好几夜听见那河里发出隐隐约约的哭声。住在这一片的人都吓得不得了，都道河神感恩当年顾老爷修堤为他安家，这是为顾家鸣冤呢。”
傅玉君想起白天周围住户躲躲闪闪的态度，难道正是因为害怕河神的缘故？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看着趴在地上的人，一头乱蓬蓬的黑发像是纠结缠绕的枯枝蔓延在背上，衣服褴褛几乎与破布相差无几，四肢细的就像是木柴包着薄薄的一层皮。
他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嘴里发出呜呜的干哑声音。
叶孤城走到他身前，问道：“你是谁？”
那人身体僵了一瞬，连呜咽声都止住了，慢慢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暗褐色的枯瘦脸庞，在火光映照之下，显得阴森恐怖。可她虽形容枯槁吓人，但还能辨认出是个女人。
为何一个女人会苟然残喘在地下洞穴之中？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心中都惊讶不已，这时那女人却突然爆发出与身型不符的力气，往前爬了几步，伸手紧紧攥住叶孤城的衣摆，在上边留下黑乎乎的掌印。她尽力用干涩的喉咙挤出声音：“……救……救救、我……”
叶孤城看着她被火光刺激地流泪的双眼，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我……”女人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断断续续地回道：“我乃顾氏惠娘……原是顾家的媳妇——”
她说到顾家，脸上露出难掩地狰狞之色。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也曾猜测这位顾夫人并没有被杀害，但是她竟沦落在这种地方，也实在是让人想不到。
瞧她的样子，这段时间以来只怕是饱受饥渴之苦，幸而两人从城外直接找来了顾家庄，身上还带着清水干粮。
惠娘接过叶孤城递来的水和食物，缩在墙根和着眼泪狼吞虎咽地吃完，身上有了力气，这才理了理破损的袖子，朝着两人伏下/身子，沙哑道：“多谢……两位大人。”
她虽然已不成人形，但礼仪周全，尚还能看出一丝昔日风姿，想必家世教养很好，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对她的身份也就更信了几分。
惠娘这时抬起头来，一双深陷的昏黄眼仁看着两人问道：“你们……你们可是与玉……傅公子相识？是他让你们来找我的？”
这话与事实虽稍有出入，但也不算错，叶孤城点了点头。
惠娘惨笑一声：“他一定是不愿再见着我了……我从前害了他，如今又害了我自己——当真是冤孽！”
西门吹雪在旁道：“傅玉君现在成了顾家庄血案的凶手，遭官府追捕。你可知顾家灭门的真相？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说傅公子是凶手？……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是我又害了他……”惠娘反反复复地嘀咕了好几遍，脸上的表情都空洞起来。
她一个人在黑暗中呆的久了，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攒不起精神来。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看她一个女子这般凄凉可怜，虽面上仍是冷如磐石，但心下也难免有一丝恻然，当下也没有说话催促，只静静站在一旁。
须臾之后，惠娘终于醒过神来，看着两人露出一个苦涩惭愧的笑容，道：“我刚才……不，算了……你们想要知道顾家庄的事，其实我也只知其中一二。不如我为两位大人讲个故事，你们也许还能从中找到蛛丝马迹串联起来……”
惠娘所说的故事，几乎是一个女人从甜蜜到凄苦的半个人生——
豆蔻年华的少女哪一个不在心中渴慕着轰轰烈烈的爱情呢？
宋慧娘自然也是一样。
她那时以为自己一生所系全在傅玉君的身上，这个男人家世优渥、待她温柔亲善，父母俱都夸他可称良人，她自己也愿意和他共度一生。
若不是后来遇上了顾敬之，大概她的生活就这么平平稳稳地过了下去。
但是所谓劫数大抵如此。碰上时觉得世间万般美景都在一人身后，等到触及后才知艳丽深处藏着的是黢黑陷阱。
宋慧娘于三月烟雨、城郊寺外遇见了那个男人，一颗芳心就此陷落，这才明白往日里和傅玉君相处虽温馨却平淡，不过是年幼时积攒下来的习惯使然。
真正的爱浓烈而凶猛，能让人心都恨不得跳出来蹦到对方的身上去。
宋慧娘自那日踏青回去后，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她心知和傅玉君大婚在即，万万不能做出有辱门风之事，但人心又岂是能凭理智控制得住的呢？
几天之后，宋慧娘终是忍不住，又去了那日相遇的寺庙，她只是想转一转消解愁怨，本也没有想到会再碰见顾敬之，可谁知对方正是暂住在寺中的信客。
此后许久，宋慧娘借口临嫁前替家中父母祈福，住在寺中。两人时常见面，转眼就到了婚期的前一天。
宋慧娘日日与意中人相处，心中欢喜非常，若不是家里催促，她只怕都要忘了大婚一事。
嫁衣已摆到眼前，她心中焦灼难当，脑中一时挨个闪过父母和傅玉君的样貌，最终到底是让顾敬之占据了身心。
昔日里翻过的才子佳人月下私奔的故事，撑起了宋慧娘的勇气和胆量。
她不顾一切从家中逃走，跌跌撞撞地跑到顾敬之身边，将对未来的希望和一生的幸福都交付到这个男人的手中，只要他的一句话就能决定她此后的命运。
那时，顾敬之是怎么说的？
啊，对了——“只要你愿意，只要你不后悔，你就能做顾府的夫人。”
她那时满心喜悦，几乎忘乎所以，可顾敬之似笑非笑说话的样子却在不经意之中烙进她的心底，给她的未来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章十七（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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