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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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白色的影子立在明晃晃的琉璃瓦上，九月十五的满月就在他们脚下。
“你学剑？”
“我就是剑。”
“你知不知道剑的精义何在？”
“你说！”
“在于诚。”
“诚？”
“惟有诚心真意，才能达到剑术的巅峰，不诚的人，根本不足论剑。你不诚。”
“你学剑？”
“学无止境，剑术更是学无止境。”
“你既学剑，就该知道学剑的人只要诚于剑，并不必诚于人。”
叶孤城猛地睁开眼睛，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在昏暗的室内熠熠生辉。
他揉着额头坐起来，外面听到动静的婢女们立刻手捧着脸盆、毛巾以及一整套白衣鱼贯而入。
少女们的脸白皙滑嫩，她们的手干净柔软，换做是别的男人，早就一头扎进这温柔乡里去了，可惜坐在那里的，是叶孤城。
别说是露出什么安逸享受之色，叶孤城的表情是冻结的，就连他的身体都笔直像块巨石。
这就是无坚不摧的南海群剑之首，尊贵傲然的白云城主。
等到更衣梳洗完毕，已过了卯时。
叶孤城挥退了静立在一旁的侍女，拿起自己的宝剑出了门，运起轻功朝着城外飞驰而去。
此时，各家店铺还未开张做生意，偌大的白云城偶见一队巡视的侍卫，剩下的就是海鸟的叫声。
如此寂寞安静的早上叶孤城也不知过了多少寒暑，今日里却不知为何，一股寂寥之意萦在心头，让他叹了一口气出来。
白云城南面的海滩，怪石嶙峋，并不适合用作贸易往来、出海捕鱼的港口，这里一直都是叶孤城的练剑之地。
今日，叶孤城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不只是今日，自打半个月前，白云城主从一场莫名的风寒高烧中彻底好过来，他就再也没有练过剑。
一个剑客的心若是乱了，他的剑法也必然跟着乱了。乱了的剑法何必去练。
叶孤城提气纵身，跃上浅滩处的一块黑岩，盘腿坐下。
白色的纱杉下摆和白色的衣裾荡在海水里，就像是从一片乌黑中生出的白莲。
叶孤城低头看自己的手，手指修长，手掌干燥，这样的手最适合去握剑。可这样的手又适不适合掌握天下大权呢？
他解下腰间的佩剑，一抹寒光，在黎明还未到来的黑暗中乍然闪现。
此剑乃海外寒铁所制，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无名。
一把流传千古的剑，必定要有个名字，否则它又如何供后世瞻仰？可一个绝世剑客的剑必定无名，声动四方的是人，而绝非是人使的剑。
叶孤城的剑无名，正是因为他自信自己比剑更锋锐更厉害，“叶孤城的剑”有很多，可“叶孤城”只有一个。
曾有个剑客对他说“惟有诚心真意，才能达到剑术的巅峰，不诚的人，根本不足论剑”。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学剑的人只要诚于剑，并不必诚于人。
西门吹雪诚的是人心，而他，诚的是剑意。
可现在，也许他连剑意也诚不了，他已经动摇，并且动摇了半月之久。
世上是否真的有鬼神之说，人又是否能死而复生？
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从前的叶孤城是全然不信的，可现在却由不得他不信。
如果一个人本来在屋脊之上与人决斗，并被人一剑穿心，坠落尘埃，可下一瞬却还能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躺在家中的大床上，连时间都倒回到数年之前——只要经历了这些，你就什么都愿意信了。
叶孤城就是如此。
可他一点也不开心。
人死复生，重活一回，本该是件让人开心的事，但叶孤城却只觉得烦恼。
需要作出选择的人，总是免不了诸多烦恼。
人人都只看出叶孤城的风光无限、威名远扬，都以为这样的人一定潇洒自在、无忧无虑。却哪里知道这些风光背后背负起的是怎样的责任。
他是南海群剑之首，就要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日日锤炼不得松懈，否则就有一群人等着借他的尸首成就新的威名。
他是白云城的城主，就要负责城中一众老小的生死存亡。
他是前朝王室后裔，就要身负宗亲的仇恨和一代代传承下来的野心。
其实这些于叶孤城而言并没有什么，他自小就被耳提面命地教导，再背上三四负重担，他也撑得下去。
可是当这些责任相互冲突之时，又该如何？
他为了家族世代仇恨，放弃了剑客的尊荣，抛弃了白云城的子民，到头来只有镜花水月一场空。
而现在重活一场，这选择再一次摆在了他的面前。
家仇国恨报不报？
白云城守不守？
天外飞仙的畅快豪情要不要？
叶孤城迎着三月里依旧刺骨的海风呼出一口气，将剑放回剑鞘。
他的心中依旧没有答案，又或者答案已在他的心中，他却无法下定决心。
他抬起头，目光摇摇抛向海的尽头，那里隐有红光染上粼粼的海水，黎明已经降临。
城主府的老管家带着两个婢女默默站在叶孤城的身后。一个婢女的手上托着新的外衫，一个婢女则抱着一人高的三扇屏风。
叶孤城从岩石上跳下来，在围屏后从容换下沾了海水的外衣、更过新衣，率先用轻功回到了府邸。那三人在后面远远缀着，轻功竟也不弱。
等到叶孤城已在偏厅里稍稍用过早餐，徐管家已经整理好衣袖，随侍在他的身后。
搁下精雕的象牙筷子，叶孤城擦过嘴角，偏头看向老管家，晨曦里，年已过六十的老人已有了半头白发。
叶孤城心中忽然一动，问道：“你来府里已经多久了？”
徐尚上前一步，微微弓身：“回少爷，老奴十三岁入府，至今也有五十一年了。”
“是吗……想不到时间竟过的这么快。父亲尚在时，你还硬朗的很，如今也老了。”
“哪里，老奴现在也还有浑身的力气。就盼着少爷能娶个女主人回来，老奴还能为少爷您布置礼堂呢。”
徐尚是看着叶孤城长大的府中老人，于叶孤城而言，说是下仆，更像是个长辈。能对白云城主开这样的玩笑，并不算是越矩。
老管家的话让叶孤城有一瞬愣仲，前一世他身死于皇城之中，却是一子半女也没有留下。
本就是前途渺茫，何苦害了别家姑娘，便是生下了叶家嫡子，难道还要那孩子重走他的老路不成……
这些心思也就在脑中转了一瞬，叶孤城面上还是古井无波，重起了个话头。
“这两日可有什么事没有？”
“回少爷，大事倒是没有。只是前日乃是城中税收之日，这两天我已着人清点清楚，账册已经放到书房，还请少爷过目。另外，关中阎家昨日遣船来收购珍珠，走时留了封信给您。”
那封信正被叶孤城捏在手里。
曾经是不是有这么一封信躺在书案上，他已经忘了。
世人皆知白云城主幽居海外，轻易不会现身于中原，木道人就说他实在是得了懒病，呆在白云城里是动也不愿动的。
这种说法也算不得错。
若是一个人本身就深陷在天大的麻烦里，那么他就绝不会自己再去找麻烦了。所以，自从叶孤城剑术有成，便只在城中悟道。
像这种帖子，叶孤城是看也不看的。
可是，现在叶孤城却拆开了这封信。
浅绿色的谢公笺写着五行字：
承蒙一向关照，偶得奇珍珊瑚，盼君得闲共赏。
四月春来，扫榻相迎。
落款乃是霍天青。
珠光宝气阁与白云城素有贸易，更何况南海诸岛中唯飞仙岛靠近大陆，往来商船往往在此停靠补给，所以叶孤城与珠光宝气阁的总管霍天青也有几面之缘，印象中是个处事周到，让人如沐春风的年轻人。
说起来，前几天珠光宝气阁曾有意购下今年白云城所采所有珍珠，叶孤城并没有答应，也许这番宴请正与此事有关。
叶孤城思索了一会儿，命人前去备船。这几日动身，四月中旬恰能抵达山西太原。
在城中只能困于旧事不得解脱，倒不如去外面走一走，或许能解开心结。
叶孤城放下信纸，抚上腰边长剑。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章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