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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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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棋盘街上有一栋老房子,不知是什么年代建的,式样已经很古旧了,早些年刷的红漆现在已经变成了暗褐色,而且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灰色的斑驳的木质。房子倒是很大,两层,围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天井,虽然不大,但是长着一棵合腰粗的梧桐,据说是宅子的老主人从外国带回来的。宅子是赵家的,虽然在□□时期被政府收了,但之后又退了回去,说是什么保护小资产阶级,之后,宅子里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
大的叫琼,小的叫觞。他们是姐弟。
但是大家总是把他们看作姐妹,因为他们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都有一双深陷的、美丽的眼睛。
长大之后的琼变成了远近闻名的美女,求亲这几乎踏破了家里的门槛,琼却一个都不见。
“你究竟想要什么样的?”人们问她。她却只是笑笑,笑容神秘而诡异。赵家的这两个孩子都不喜欢说话,觞更是如此,人们有时甚至以为他是个哑巴。他们的眼神里有着别人无法读懂的复杂情感。
即使现在他们已经五十岁了,却依旧光彩照人,或者说比以前更加美丽了,光洁的额上连一丝皱纹都没有,上天似乎特别眷顾他们,或者是忘记了他们的存在。他们依旧活在那栋老房子里,除了偶尔的采买东西之外,几乎不出门。他们的生活在棋盘街的人们眼里充满了神秘和某种宿命的色彩。
他们都没有结婚。
但是实际上,琼曾经结过婚,和一个从远方来的帅气的男子,只是后来,那个男人消失了,就像他来时一样突然。如今,棋盘街上依旧流传着他的故事,只是这个故事即使是说者,也觉得十分古怪,他们至今也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故事是从那个男人出现在棋盘街上开始的。那是很久都没有下雨的夏天的午后,空气干燥炽热,仿佛拿出一根火柴棒就可以点燃一样,街上没有人,人们都躲在自己家里回避着炙热的阳光,他们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一只手里拿着一根充满汗臭的热哄哄的毛巾,咒骂着这鬼天气。这个时候,琼正好坐在对街的窗口朝外观望,之后,她便与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四目相对。这个情景很像那部著名的起义小说,某个午后、某个路过的男子,他们远远遥望,便注定了后来的背叛与死亡。只是这个时候琼并没有想起这个家喻户晓的故事,她只是觉得这个男人很奇怪,这么热的天,竟然穿着整齐的衬衣和长裤。在棋盘街上,她除了自己的父亲之外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男人这么严谨。他们在夏天里总是赤裸着上身,穿一条肮脏的短裤踢拉着拖鞋走街串巷,眼睛盯着每一个过路女人的身体。他们令她厌恶和莫名的恐惧。那种恐惧来自于他们与她的距离,说到底,她并不了解他们,同时也不愿了解。她唯一一个了解的男人就是觞。觞内向腼腆,虽然他总是长久长久的不说话,但是只要看到他的眼神,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说出来,仿佛觞就是她自己,而她也是觞。他们之间没有丝毫的隔阂。对这种事情,她一向都很满意。
这个男人是冲着他们家来的。
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总之,这个男人在赵家住了下来。在后来,人们便见到他和琼出双入对了。他叫段玉,据说是赵父生前的学生。除此之外,人们对他一无所知。然而有一件事,人们却百思不得其解,有天早上,赵家突然传来女人的叫骂声,但是声音很低,人们听不清是在骂什么,之后,便看到觞走了出来,他低着头,坚定不移地朝前走。人们恍然大悟,一定是段玉嫌他在家麻烦了。实际上,从段玉住进赵家之后,这种担心就一直在棋盘街的人们的心里盘绕,虽然段玉是倒插门,但琼非常爱他,他们之间插了个觞,总有些别扭。而且,像觞这样的年纪,也应该出去工作了。但是后来,段玉却追了出来,他拉住觞往回拖,觞也没有反抗。
从此之后,赵家就再也没有安宁之日,每天人们都能听到琼竭斯底里的叫骂。
“你不要脸!”
后来琼对人说,觞着孩子总是在半夜里偷看他们,也不知道在偷看什么。她看起来很烦恼,人们便用充满暧昧的声音说:“觞长大了。”
“是啊。”琼恨恨地说:“他长大了,可真让人讨厌!”
人们不明白琼为什么这么讨厌觞,他们以前是很好的,两人形影不离,琼比较开朗,觞就像她的影子一样。只是现在,主人开始讨厌影子了。
其实就连琼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只要一看到觞的眼睛,就觉得讨厌,恨不得把他们剜出来。直到有一天,她终于明白了原因。
那天夜里,她睡到一半醒来,不见了段玉,以为他去上厕所,便没在意,但过了很久还不见他回来,便起身去找,当她路过觞的房间时,却听到里面传来的奇怪的声音,就像是她和段玉缠绵时发出的声音。她一下子傻了。她就那样,穿着长长的睡衣站在觞的门口,听着里面的粗重的喘息和觞的低泣。
他说:“轻一点,疼。”
之后便没了声息,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段玉衣衫凌乱得走出来,一眼看到琼,愣住了。琼死死地盯着他,眼神很可怕。
“琼……”段玉声音颤抖地说。琼没理他,突然把他推开,走进房中。觞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他平静地看着琼,什么话也没说。琼突然怒火中烧,她扑过去拼命打着觞,用尖利的指甲抓着他。
“你这个混蛋!变态!……”她用最恶毒的话骂着他,觞躲避着,却依旧不吭一声。段玉走过来拉住了她。
“你住手。”
琼一巴掌扇到他脸上,两个人都愣了。
段玉摸摸脸,口气冷酷地说:“你打够了?那我来告诉你,我和觞才是真心相爱的,如果不是觞怕你伤心,我怎么会娶你。我早就带着他走了。”说着他在觞身边坐下,用手抚着他脸上的伤痕,动作轻柔,仿佛在碰触一个易碎的美丽的花瓶。琼突然觉得很恶心,她尖叫一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天快亮的时候觞来到琼面前,他跪下了。
“滚!我不想再看到你!”琼眼神疯狂地说。觞没动,依旧跪着。
“滚!”琼一脚踢倒觞身上,觞倒在地上,但很快又爬起来,依旧跪着,倔强的咬着唇。
“觞,你起来,你这是干什么?”段玉拉他,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段玉不敢动了。琼冷笑一声,“你想和我道歉吗?想让我原谅你吗?我告诉你,不可能,除非你去死!”
觞突然就站起来朝外走,段玉追了上去。
这就是棋盘街人看到的一幕。但是谁也不会知道里面的内情,美丽而自闭的觞,竟然喜欢一个男人。
自从事情挑开以后,段玉便无所顾忌,他几乎住在了觞的房间。而琼每晚都会站在他们的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异样的声音,心里嫉妒得发疯。在这个时候,她会咬自己的手指甲,每当她心里有什么事时,她就喜欢咬自己的手指甲,没过多久,她的十个纤细的手指就被她咬得坑坑洼洼。白天的时候,她就用恶毒的眼神盯着觞,有时候会突然走到他面前用手抓他,他的脸上总有一道道伤痕。终于有一次,段玉忍不住了,他伸手打了琼,却被觞骂了。
“为什么你要忍受那个女人?”段玉不明白。
“她是我姐姐。”觞说,他只说这一句话,段玉虽然无奈,却更觉得他可贵,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像觞一样重情义了,因此,他对他更好了。
琼的迫害越来越过分,她用滚烫的热水泼向觞的脸,被他用手挡住,结果手上烫出了很大的泡,有时她又用针扎他,或者把他从楼梯上推下来,摔断了手腕。但觞都忍住了,他对段玉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但段玉不信。他狠狠地瞪着琼,琼却留给他一个婀娜的背影。终于,琼把一包老鼠药放进了觞的碗里。
那天傍晚,刚刚吃过晚饭、在屋门口闲聊的人们看到段玉抱着觞疯了一样跑出来,朝不远处的镇医疗所跑去,觞的脸色白得吓人,双手紧紧按着腹部。
好不容易救回来的觞说他错吃了鼠饵,可段玉差点杀了琼,他揪住琼的衣领,恶狠狠地瞪着她说,如果他再在觞身上看到伤痕,他一定杀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琼再也没有打觞,相反,她对觞关怀得无微不至,亲手做了觞最爱吃的东西,可是却被段玉倒了。
段玉不明白觞为什么还要忍耐琼,即使她是他姐姐也太过分了些,他想带他走,可琼说,如果他们走,她就把他们的事说出去。段玉一点也不担心,他冷笑着,说这个故事里最傻的人就是你。
他们之间完全失去了当初的甜蜜与和睦,只剩下彼此仇恨。
可是觞不愿离开,不论段玉说什么,他都不走。段玉无奈,只好日夜看护着他,不让他受到他姐姐的伤害。可是这一天,觞走进了琼的房间,琼正在看一本书。
“姐,”觞说:“你还爱他吗?”
琼冷笑一声,“ 爱?我只想杀了他。”她顿了顿,“还有你。”
觞看看她,离开了。
只是从这天起,人们再也没有见过段玉,赵家姐弟说,他走了。
走了好,免得我看了生气。这个时候的琼已经变成了邋遢的少妇,她每天穿着睡衣走家串巷,头发凌乱、眼神疏离,说话大声大气,完全失去了早年的淑女形象,现在人们看到她,会顿生时光无情之感,只是叹息。
段玉离开不久,琼的肚子大了起来,之后就很少出门,只有觞忙前忙后,悉心照顾着她,人们说,幸亏她还有个好兄弟,不像那个没有良心的男人。
十月怀胎,一朝坠地。
琼和觞从医院里回来,人们却没有见到期待已久的新生命。
“孩子呢?”人们问。
“死了。”琼的眼神冷漠。
人们纷纷叹息,想要劝解她,却发现她脸上没有一点伤心的表情。只是后来听王家的一个在医院当护士的女儿说,什么死了,她生出来的是个畸形儿,白痴。
从前的人渐渐老去,棋盘街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新面孔,他们占领了这条街,先辈的故事随着岁月的流逝已经老去,没有人再去倾听,年轻人也终于有了自己的故事。
头发花白的琼透过对街的窗户朝外看着,一个少年抬起头看看她,又冷漠地转开,向着等待他的女子走去。琼叹口气,走回屋,屋子里漂着一股浓烈的中药的气味。觞走了进来。
“姐,你该喝药了。”
琼看看他手中的乌黑的药汁,只觉得口中发苦。她皱皱眉,“我不喝。”
觞看着她,用哄孩子的声音说道:“喝了吧,你不是总做恶梦吗?”
“是呀,”琼忽然恶毒地看着他,“我梦见了段玉,他浑身是血,向我哭诉。还有那个孩子,像白痴一样的孩子,她睁着双眼看着我管我叫妈妈,你难道都没有梦到他们吗?”
“你不要发疯了,把药喝了吧。”觞轻轻地说。
“我说了我不喝!”琼一把打翻了药碗,药汁撒了一地,“你不要来控制我,我可不是段玉,那家伙被你耍得团团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他,你在想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想要控制我?”
觞叹口气,蹲在地上捡着药碗,动作优雅。“我是为你好,不过你既然不喜欢喝我就不买就是了。”
琼突然尖叫起来,她的声音如同划破的竹子,尖锐、犀利,在棋盘街的上空,久久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