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城》手菊

1、第 1 章

　　幻影城
　　太阳渐渐西沉，落在远处山岗的后面，露出一半温柔的红艳艳的脸颊。风从山下吹上来，卷起漫天的草叶，哗哗地从我们身边飞过。我坐在父亲身边鼓起腮帮拼命地吹着嘴里的笛子，可它只发出如同空气破裂的嘶鸣，我懊恼地一把丢下笛子生气地说：“它根本就吹不响。”
　　父亲微笑着捡起笛子放在嘴边，悠扬而忧伤的音乐便轻轻地从竹笛中溢出，他的眼睛看着我，弯弯的，里面盛满了寂寞温暖的笑。
　　“我来，我来。”小小的我一把夺下他手中的笛子又放在嘴边拼命地吹起来，可是它依旧只发出了绝望的嘶鸣。我气恼地用手抓着它要把它折为两段，父亲笑着抓住我的手，“别生气了，是你的方法不对，来，要像这样。”他耐心地比划着。终于，我吹响了第一声音符，虽然短促而破碎，但我还是高兴地笑起来。
　　我睁开眼睛，看到清风特写镜头般的脸在我眼前露出招牌似的笑容。
　　“你终于醒了。”他笑眯眯地说。
　　我推开他的脸，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偷偷摸摸的跑到我房间干什么？”
　　“什么叫偷偷摸摸，我是主帅，当然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任何人的营帐查看他们是否在做不轨之事。”清风夸张地说着，孩子般的脸上浮现出明媚的笑容。
　　“喂。兆都，陪我出去走走如何？”
　　我们离开大帐，从噼里啪啦的正在燃烧着的篝火旁走过，来到营地外的山顶，星星在天上闪耀着奇幻的光芒，离得那么近，似乎触手可及，玉带般的银河从头顶一直向前延伸到远处幻影城的上空。白色晶莹的幻影城在星光下闪着点点细碎的光芒，如同散在天空的雪花。
　　“它真的很漂亮。”清风看着幻影城喃喃地说道：“和我第一次见到它时一样漂亮。”
　　我无声地看着那个纯白的城市，听说那里一年四季都飘着落花，应该是很漂亮的吧。可是，谁也没有见过那个城市究竟是什么样的。因为那里是神居住的城市。
　　“兆都，那里是你妈妈所在的城市，我们一定会找到她的。”父亲的声音响彻在我的耳旁。
　　我的父亲出生在一个世袭祭司家庭，在这个时代，祭司是唯一能够直接与神对话甚至见面的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我的父亲是最优秀的祭司家族能见家族的长子，16岁时就成为最高等的大祭司，但是，他却与一个地位卑微的女神相爱，并且和她私奔，离开了能见家。虽然母亲在幻影城地位低下，几乎成为被遗忘的人，但是他和父亲的恋情却受到了幻影城的一致谴责，他们无法接受人神相恋的事实，于是派人抓走了我的母亲。从此之后，父亲就带着我四处流浪，希望能够找到传说中神居住的幻影城接回母亲。但是没过多久，神又派了大批的人要带我走，父亲为了保护我被他们所杀，死在我的面前。他临死之前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恨与绝望。我的父亲一直都是个温和的人，对任何人都很亲切，那样阴暗的眼神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所以我忘不了。
　　是清风救了我，当时他是个15岁的少年，金发，身上满是血污，站在成堆的尸体旁灿烂地笑着和我打招呼，“你跟我们走吧。”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神的尸体，和人类没什么两样，鲜红的血和惊恐的眼神。不管是谁，死了就是死了，就算是神也无法复活。
　　“我们要推翻神的统治，”清风说：“而你就是我们的关键。”
　　很多年以前人间就流传着关于“劫”的传说，有人说他是救世主，也有人说他是恶魔，但得到认同的是它的出现将会打破三界的界限，导致世界大乱，人神颠覆，生灵涂炭。
　　劫之将生，天地变色，乾坤颠倒，群星坠落，异象丛生，人茫茫而不知所终，神惶惶而不知所劫。
　　据说在我出生之时，天上繁星坠落，河水变成红色，天边腾起异样的烟雾。他们说我就是“劫”。
　　“你来加入我们吧。”清风说。他说的“我们”就是神所说的叛军。“我要让他们知道，离开神，人类照样可以活得很好。我们根本就不需要神。”
　　清风和我一样也是人类与神结合所生的孩子，他的父亲是幻影城十大将军之一，却偏偏爱上了一个平凡的人类女子，并且为了她而被幻影城处死。在清风十岁的时候，他所住的村子因为歉收而没有及时给神交纳供品，结果整个村子被雷电击毁。逃出来的他看着自己的家被烧成灰烬，他开始怨恨神。他的母亲说：“这就是命。”
　　“那么是谁在主宰我们的命？”
　　“神。”
　　“我不相信命，我的命也不要任何人主宰，如果有人要主宰它，那我就会杀了那个人。”
　　后来他加入了自由战士的叛军，因为天生的神力与胆识很快便爬到了权力的顶端，之后嫌主帅无能便在一次乱军之中杀了他，成为全军的统领。我一直都在他的身边看他做这些事，虽然他表面上平易近人、可亲可近，但是我知道，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为了实现我的愿望，即使让所有的人陪葬我都会毫不迟疑。”
　　然而他却很信任我，一直把我带在身边，我想大概一方面是因为我是传说中的“劫”，而且有异乎寻常的神力；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根本就胸无大志。是否是“劫”这样的大人物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只是喜欢战争本身，可以用很多的血，来洗刷我内心的仇恨。所以在战场上，我更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却因此受到了士兵的崇拜，视我为英雄。实际上，英雄和刽子手往往是一样的。
　　“过了这么多年，我们终于可以有个了结了。”清风看着幻影城微笑着说。而我却在想为什么它是白色的，难道是为了显示它的圣洁吗？可是，即使我每天都穿着白色的战袍，却依旧无法掩盖我心中的嗜血。
　　忽然，从夜空之中传来一阵悠扬而悲伤的笛声，划破了临战前不自然的宁静。我抬头看看天空，突然想起了织夜。虽然很久以前我就决定不再想她，但是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天空下，我的眼前无法控制地浮现出那双清澈倔强如黑珍珠般的眼睛。
　　见到织夜是在一次战役之后，我们闯入了那个久攻不下的城市，虽然清风已经下达了不准扰民的纪律，但还是有些士兵为非作歹。一天，当我路过一个街口的时候听到巷子里传来啜泣和一个女人的怒吼，“你们放开她！”接着是几个男人的□□和挑逗。本来不想管的，但当听到那个女人说：“难道这就是你们所说的‘为自由而战’吗？你们的自由难道就是舍弃神，把世界变成一个无法无天的地方吗？”后，我转过身，看到了那双异常清澈的眼睛，充满了愤怒与绝望。其中一个士兵叫骂着举起手里的武器朝女孩身上砍去，我抓住了他的手，他的一句喝骂刚刚出口便停住了，看着我，眼睛睁得几乎要跳出眼眶，接着便立刻和其他人一起跪了下去。
　　我看都没看他们，对面前那两个惊讶的女孩说：“你们走吧。”
　　那个女孩的目光变得柔和，眼睛清亮如刚刚打磨过的玻璃，停留在我脸上，然后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便拉着那个吓得发抖的女孩子走了。我看着她们离开了巷子，然后转过身杀死了那几个士兵。
　　几天之后的一个夜里，当我独自漫步在城墙上时，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笛声，我吃了一惊，因为那个旋律是我熟悉的，我父亲曾吹给我听的曲子。我飞身朝笛声的方向奔去，在月光下一栋普通的民宅的院子里，我看到了吹笛子的人，那个有着清亮眼睛的女孩。我站在她面前，她停止了吹笛，定定地看着我，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眼神。
　　“你为什么会这首曲子？”
　　“这是我母亲教给我的，她说这里曾经来过一个有着一双漂亮又寂寞的眼睛的旅行者，吹的就是这首曲子，非常好听，于是她便学会了。”
　　我的眼前出现了父亲的身影，每当他吹起这首曲子的时候总让我有种想哭的冲动，遗憾的是，至今我也没有学会吹笛子，这首曲子就这样在我身边失去了很多年。
　　“你叫什么名字？”
　　“织夜。”
　　我把织夜带回了军营，对清风说：“这是我喜欢的女孩。”清风笑着看着她，眼睛里有种轻微的异样与复杂。
　　织夜在我身边的那段日子里，我差点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也逐渐搞不清楚在我的生命中究竟哪个更重要，并开始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意义的杀戮产生了厌倦。我变得宁静，虽然以前的我也很沉默，但是我的心却从来都没有真正平静过。我开始期待夜晚降临，因为我们会坐在高高的树枝上看星光满天，像孩子一样甩着双腿，织夜吹起那首忧伤的曲子，我会睡着，然后装作从树上摔下去，吓得她哇哇大叫。她说我们是两只猴子，两只正在捞月亮的猴子。可是，“我很幸福。”她靠在我肩膀上笑着说。
　　我很幸福。她笑着说。
　　然而没过多久，织夜却在偷拿一份重要文件的时候被抓住了，我看着她的眼睛，它依旧清澈明亮。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张了张口，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眼泪轻轻地无声地落下来。清风在我们的房间搜到了她写给幻影城的信，在信里她说：“他很信赖我，任务应该很快可以完成，我已经厌倦他了。”
　　我仿佛是一个还没睡醒就被一棍子打懵的人，盛怒之下，我把她关进了监狱，等到第二天想要去问她的时候，她却自杀了。身边只留了一张纸，写着：“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