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月》宛若如人

22、金屋藏娇

　　晚上，我拉着梓靥先去了椒房殿看薄皇后，可是夏姊说彻夜难眠的薄皇后好不容易睡了，我便不好打扰了。然后便拉着梓靥去了沧池。
　　“是不是个清静的地方？”
　　虽然是在未央宫的正殿旁，但因为毕竟是林园，没有主子在时，宫人也不大在这里呆着，所以现在根本没有人。
　　“的确，”梓靥笑了笑，但又蹙起了眉头，“你今天就是在这里落水的吧？”
　　“嗯。”
　　今天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我把她压在地上坐下，然后在她的怀里找了一个最舒服的位子把脑袋搁在上面，“今天的月亮已经好圆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念罢，我便唱了起来。一直很喜欢苏轼的词，但并不喜欢如此唱它，觉得听多了也就腻味儿了。今天唱起来却觉得这歌尤为的好听。
　　“梓靥，我想家了。”
　　真的太想太想了，我今天梦到了他们的声音，一想起来就好想好好地大哭一顿。
　　“我也想，我想我妈和表姐了。”
　　我心里一凛，“梓靥，你很喜欢你的表姐吧？”
　　“嗯，小时候她总是带着我到处完，做错了事也帮我背黑锅。
　　“记得有一次，我把我妈的高级香水给弄泼了，她竟然往瓶子里灌水作掩饰……但是后来还是被发现了，她一个人揽了下来，说是自己弄泼了的。没有人想到我，她回家后被罚一天不需吃饭，还有跪着面壁思过。那时我还小，但是我知道她很爱护我，什么事情都帮我顶着……”
　　我觉得心里酸酸的，仿佛有人在哭泣——是她吧？
　　“但是，表姐后来课业紧张就很少很少来看我了。我每个周末都会问妈妈一次：‘姐姐会不会来啊？’，妈妈却总是说……”她的身子突然猛地僵硬了，近乎疯狂得拉起我，摇晃着我，“你知道么？我的表姐叫‘陈娇’！”
　　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陈——娇……陈、阿、娇……呵呵，还真是相似诶。”她又把我揽入怀里，喃喃地说，“在那么一瞬，我竟然可笑地想到——陈阿娇会不会就是姐姐的前世？呵，太可笑了。我们可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文明人，怎么会想到这么荒诞的东西。”
　　虽然荒诞，却的的确确是真的——陈阿娇就是陈娇姐姐的前生，陈娇姐姐就是陈阿娇两千多年后的转世。
　　“我们穿越时空回到这里，不荒诞么？”
　　“是啊，够荒诞的……但是灵魂之说不过是古代鬼怪灵异小说里渲染气氛的东西，怎么可能呢？人怎么可能会一世一世地轮回呢？”她落寞地轻叹着。
　　“怎么不可能呢？现代科学还有许许多多的东西不能解释——说不定等我们死了后就知道有没有鬼魂之说了。”
　　“我们来唱歌吧！嗯……明月几时有……”我刚刚唱第一句，梓靥也和上：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唯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静谧的夜啊，有两个女孩在对月当歌。那委婉的声音不大，她们自己却听得很清楚，还有天空中那轮孤独的月亮。
　　“……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那轮皎月啊，是那么的圆、那么的亮，却是那么的孤单。虽然周围尽是明星环绕，却仍旧是寂寞的，与它相依的只有月桂宫中的嫦娥吧？
　　“……
　　“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
　　“婵娟……”
　　微风吹得树叶沙沙的轻响，恍惚间好像听到了脚步走近的声音，可是竖起耳朵仔细听来却什么也没有。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好快啊，一年了。”
　　“我们还有走多久啊？”
　　命运还要玩弄我们多久才肯罢休呢？难道非要等到我经过藏娇金屋然后又贬入长门冷宫的起落后才放手吗？
　　“金，屋，藏，娇……梓靥，你知道这个著名的典故后面真正的意思吗？”
　　我曾经听那个爱鸟如痴、最后定下的宏伟志向就是“我来生一定要作一只世界上最最漂亮的孔雀。”的小豚说过的。
　　“在繁殖季节，斑犀鸟选择大树上，现成树洞进行营巢。当雌鸟进洞后，雌鸟就用自己的排泄物混着腐木等物，将洞口堆积起来。将洞口进行封闭，只露出一个仅能让雌鸟伸出嘴尖的‘小窗口’，这样，它的‘娇妻’就贮之‘金屋’，也不用担心妻、子被敌人侵犯了。
　　“金屋藏娇——那是每个少女的梦……”
　　——原来，小豚就是这么说的，“……一个爱你的王子盖了一座世间最宏伟、最美丽的宫殿让你住在里面，不让任何人来打扰你和他的清静……”
　　可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我宁愿不要这个“金屋藏娇”，宁愿舍弃那个童话般的梦而面对平凡还无聊的现实。
　　我仰望着空中的月亮，突然想到：月亮中的月桂宫不似一座金屋么？可嫦娥换取那个浮华的宫殿的代价是什么——与后羿生生世世都不能在一起。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一座金屋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月亮的皎白像极了夏日里初沐晨露的栀子花，但却不如栀子花瓣那般无瑕。
　　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藏我于金屋的人已经离开了……
　　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这日是我回来这里日夜盼望的日子，我是在现在的中秋节回来的，那么说不定我今天也可以回去。可是自从知道自己的回来不是一个单纯的巧合后，这种想法在心里日益微弱。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现在倒是更相信只有陈娇姐姐有办法让我回去……可是她不肯。
　　八月十五啊，家人团聚的日子，我却只能在“他乡异地”独自守着一轮空月，连那盼望团圆的权利都没有。
　　傍晚景帝在未央宫的鱼池设家宴，母亲自然是要参加的。这一回我倒真是领略了什么叫家族的“人丁兴旺”。虽是家宴，却起码有上百的人，而且在场的还只是皇上受宠的嫔妃、皇子帝女，王爷们也只携了正妻和嫡子，若是将没来的人统统算上，我怀疑和我们学校一个年级的人数有得一拼。
　　用罢晚宴，正餐统统撤下而换上了各类的糕点茶果。一众人都与邻桌的人闲聊着。
　　“我的娇儿，你喜不喜欢彘儿呀？”母亲附在我的耳边耳语问道。
　　“当然是喜欢，彘儿那么可爱。”我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为何突然这样问我，只是很小心地回答了一声。
　　“那……娇儿愿不愿意作彘儿的王妃啊？”母亲听了我的回答，很欢喜地把握揽到怀里，宠溺地接着问道。
　　我心里徒然一紧。她的算盘是打了很久了，可为什么一直按兵不动，今天又急了呢？
　　“不想！”我完全是想都没有想就直接说了出来，感到母亲身子一颤，我才后悔失言了，忙解释道，“母亲，我还小嘛……娇儿要陪母亲一辈子。”
　　母亲呵呵地轻笑了两声。月色朦胧，她的脸色我并不是看得很真切。
　　缓缓地，她又说道：“傻孩子，怎么可能真的陪我一辈子呢？”
　　如果比起原先已经被命运写好的结局来，我还宁愿一生不嫁，在公主府里陪你一辈子。
　　“可是，我只是把彘儿当作弟弟啊……我不想也不会嫁给他的。”后面那半句话说得很轻，不知道她听到了没有，会不会生气？
　　“真是个傻丫头，怎能只把他当成弟弟呢？”说完，她又说我昨日落了水的、身子弱，便要姒珣去把披衣拿来。
　　姒珣把披衣拿来时，母亲亲自为我披上。然后一勺一勺地喂我喝姒珣一道拿来的参茶。我觉得喝那东西真的叫浪费，可是不喝倒掉就更浪费了，只有一口一口把送到嘴边的参茶喝掉。
　　母亲闲这里太吵，便请了窦太后、薄皇后，邀了王美人，带上我和刘彘到人少些的地方坐坐。
　　鱼池，顾名思义，这里当然有一个很大的养满锦鲤的大水池，池子边修有石台石桌。
　　我们在一处石桌旁坐下，一群的婢女也围立在一旁。
　　“彘儿，”母亲一把将刘彘揽到怀里，又指指周围的婢女们，“你想不想从她们中间娶个媳妇啊？”
　　刘彘好似不知地看了看周围的婢女，皆是姿色过人、妖娆妩媚的宫娥。这世间的美女大概也都揽于这宫闱之间了吧？人人都称他为“茂陵多情郎”，就算不明白“娶媳妇”为何意，可是隐性的多情加滥情的基因应该还在吧……大概还是会看上一两个宫女的。
　　可是……他离我很近，近得我可以看到他的眼神，在他扫过周围的那些美女时，眼里却似乎都是不屑，并没有半分的痴迷。仿佛就像在冷眼瞧一群垃圾。视线一掠而过，没有一点点滞留，好像都不愿意多瞧上一眼。那样的眼神，倒让我觉得是看过了世间最美丽的女子，其他的再看起来也不过是糟粕。
　　伴着“纯情”的小刘彘的摇头，我能感觉到几个原本把腰挺得直直的婢女瞬间不易觉察地将身体耷拉了下去。
　　“那……”母亲故作神秘地笑笑，还未等我回过神来就指向我，“那我家阿娇呢？”
　　吓？
　　天啦！
　　他怎么能这样啊！
　　“若得……”
　　不行！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不可以，不可以！要是说出来，我的棋就再也没有转胜的机会了！
　　“……”我张口欲加阻拦，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心里明明不停地念叨，可是嘴里就是发不出声音，就好像什么扼住了喉咙。
　　眼睁睁的，看到他无比坚定的眼神，真切切的，听到他庄严而有力的话语，“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
　　完了……
　　我终究是敌不过命运么？
　　……
　　“长公主，我拿来了参茶。”
　　“嗯。娇儿乖，母亲喂你喝……”
　　一勺、两勺……一口、两口……
　　“娇儿真乖。”
　　……
　　没想到啊，一个母亲竟然这般算计自己年幼的女儿。
　　“呵呵，好，好！”窦太后一笑，众人几乎都跟着笑起来。
　　窦太后在笑、馆陶长公主在笑、王美人在笑、桐晚姑姑在笑、姒珣在笑、夏姊在笑……我看不到薄皇后的脸，所以不知道她是否也在笑。
　　都在笑，唯有我在哭……
　　为什么梓靥不在身边？突然觉得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自己好无助。梓靥……
　　在意识消失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刘彘的脸。他也没有笑，却是一副庄重的样子，深深的眼睛里有太多太多我读不懂的东西。千古一帝的汉武帝呵……
　　……
　　“月儿……”
　　我受不了了，放了我吧！敌不过的，我们敌不过命运的！
　　“月儿，你不能逃避呃，逃不走的。”
　　可是，你没有发现一切依旧沿袭着命运的轨道所行驶么？
　　我——改变不了什么。
　　“不！你要放弃，后面还有很长很长的路呢！”
　　没有路，没有！我什么也看不到！
　　“有的，只有你走下去就一定会有的。”
　　可是我已经走不下去了。
　　你不觉得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小女生来说，你所给予的一切都太重了么？我承受不起啊！
　　“不会的，只有你能承受得起。”
　　何必那么执著呢？历史已经过去了呀，我们要走的不是未来吗？
　　“执著——或许吧……她太执著，我也太执著……放不下啊……可你不也在执著么？”
　　你想说什么？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走下去吧！你能改变命运的！
　　我，办，不，到！
　　“我……要走了……今夜就是我的大限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我和籽烨丢在了这里，自己什么也不顾地走人吗？
　　“我不想啊！可是我真的要回去了……不是我不想让你回去，而是要回去，你只能靠自己。”
　　我不明白，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啊！
　　“我要走了。抱歉，无法在你生日那天对你说‘生日快乐’了——你的生日和陈阿娇是同月同日同时。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命运才选择了你……再见……”
　　不要走，不要走！
　　……
　　我在梦里歇斯底地叫着“不要走”，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明明说过以后会陪我们的，而今却食言了，还是走了。
　　耳边除了我的哭喊声，只剩下一句漂浮在空中的“籽烨以后就摆脱你了……记住，做你自己……”
　　做我自己……

　　附录（4）：
　　在鸟类中，有一种会造“金屋”以进行“藏娇”的鸟，叫做犀鸟。这种鸟的繁殖习性非常特殊，在繁殖期间，是进行“金屋藏娇”的。
　　在繁殖季节，斑犀鸟选择大树上，现成树洞进行营巢。当雌鸟进洞后，雌鸟就用自己的排泄物，混着腐木等物，将洞口堆积起来。将洞口进行封闭，只露出一个仅能让雌鸟伸出嘴尖的“小窗口”。这样，“娇妻”便被贮之“金屋”了！
　　雌犀鸟“金屋”里孵卵、育雏，又安全，又舒适。它不需担心敌害的侵袭，也不怕风雨的浸淋。肚子饿了，有雄鸟从“小窗口”中递送食物，真是越来越“娇”了！
　　雏鸟出壳后，雄犀鸟的责任就更重了，它要负起一家数口的食物供应重任。每天都要往返多次为“妻儿”们递送食物。雏鸟不断长大，到快会飞翔时，才将封闭物啄破，雌鸟和雏鸟们也就从巢里出来了！
　　汉武帝幼时，他的姑姑馆陶长公主想把自己的女儿阿姣许配给他，便半开玩笑的去征求他的意见，童稚的刘彻当场答曰：“好！若得阿姣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长公主大悦，遂力劝景帝促成这了桩婚事。这就是“金屋藏娇”一词的来历。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小刘彻这次极到位的回答一方面使他从此赢得了长公主强有力的政治支持，另一方面也注定了西汉王朝未来几十年的奢糜。

　　注：
　　1、至今为止，南宫公主下降匈奴之事仍有争论。若真有其事，她下降的正确时间应该汉景帝前五年（B152年，乙丑年）、刘彻5岁的时候。
　　2、金屋藏娇的事情是发生在汉景帝前六年（B151，庚寅年）、刘彻6岁时。
　　3、李陵(?—前74年)，陇西成纪(今甘肃静宁南)人，字少卿，西汉名将，李广之孙。
　　（希望各位不会因为我的小说而对历史产生误导。）

作者有话说

　　希望各位不会因为我的小说而对历史产生误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