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9、风起暮春 ...
-
现在到底是春天呢,还是秋天?若是秋天,我却不见叶落果熟,若是春天却又为何这样的寒凉?
听见脚步声,我便问道:“姑姑,太后娘娘已到了么?”
“是,娘娘。”她顿了顿,又说,“太后娘娘一道便听到了传闻,怒不可遏,现行去芜秋殿歇息了。”
我惨淡地笑了笑。
王太后此次前来一定是为了我的,不然何必如此匆匆,又何必为了一个关于小小宫女的传闻就气成这样?
“金屋皇后殿的宫女突然失踪了。听闻此宫女原是馆陶长公主府的,随嫁进宫,也算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后来不知为何,那宫女与皇后娘娘心生了间隙,多半是被皇后娘娘给……”
“看皇后娘娘丢了人还这么冷淡,那宫女笃定是凶多吉少了。”
“真看不出来,皇后娘娘竟然这么心狠。想来不知道原来椒房殿的宫女楚服是不是……”
“诶,我倒想起来了——原来的邱少使娘娘不就是……”
……
宫,它就是一个独立的世界,大而非大、小却不小。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宫中的墙便是专门透风的。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逃不过宫人们的那双眼、那张嘴,总会掀起一阵流言蜚语。
谦珏,虽然只是一个宫女,可她的悄无声息的离去同样还是成为了宫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而不幸,我这位有些神秘的皇后娘娘就潜移默化地或说是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们心中那个“害死”谦珏的人。
“出去吧。”我拿起手中的书简继续看,淡淡地说道,“清者自清。”
我一个人一路上走走停停,不觉竟然来到了睚眦殿。
传说中龙生九子却无一似龙。有的说赑屃、鸱吻、饕餮、睚眦、狴犴、狻猊、趴蝮、椒图、蒲牢是九子,有的说囚牛、睚眦、嘲凤、蒲牢、狻猊、霸下、狴犴、赑屃、鸱吻是九子,有的说赑屃、鸱吻、椒图、麒麟、睚眦、螭首、嘲凤、蒲牢、囚牛是九子,还有的说赑屃、螭吻、蒲牢、狴犴、饕餮、趴蝮、睚眦、狻猊、椒图是九子……说法不一。但这龙子睚眦是总是有的,其样子像长了龙角的豺狼,怒目而视,双角向后紧贴背部。
传说睚眦生性嗜杀喜斗。
睚眦殿是刘彻于甘泉宫中最喜欢的殿宇之一,平日里批阅奏简、表书几乎都在此处。我正犹豫不决是否要进去,却听见里面传来了厉责声:
“……难道你连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皇位都不想要了吗!”
我猛地一惊,只觉得身后突然凉飕飕的。连忙抬步走近,附耳细听。
“难道母后忘了当初是谁从太皇太后手中救出了朕?”
“她那时是疯了!”
“阿娇没疯!”
殿中传来很轻细的抽气声。王太后气极了。
“红颜祸国,就算当初确是她与馆陶长公主帮你夺来了这皇位,可如今皇权在握,你又有何顾及呢?太皇太后娘娘虽是弥留人世,可她在一天便还有一天主宰你的命运。她临病懿命:‘废后’,你若不从,恐怕皇位难保啊!彻儿,如斯辛苦才得来的江山,你真当忍心再让与梁孝王?既不谈他,亦有淮南王刘安正虎视眈眈,欲夺大权。你如果不将阿娇废黜,太皇太后娘娘若以是心偏淮南王,后果你不会不知!”
后果……他不会不知,我不会不知。
如果窦太皇太后的心向着淮南王,刘彻则不仅失了宫中一人之心,而是半朝人中之心。淮南兵甲充足,而刘彻却无许多兵权在握,就算淮南王逼宫,他也无能为力。海南王也为帝室之胄,即使篡位也是名正言顺。而今匈奴虎视眈眈、小国愤愤不平,如果大汉起了内讧,只怕边际邻邦各国会借机联合起来攻袭大汉。就算刘彻挡住了淮南王的来路,恐怕也挡不住各国的来路吧?那时大汉面对众国也是势单力薄,毫无反抗之力,亦只能静静等待倾覆之时。如此一来,唯一之计只有守住窦太皇太后之心,全心全意镇压淮南王,才能不给他国可乘之机,永保大汉社稷。
可要守住窦太皇太后之心,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只需废后——牺牲我一人即可。
窦太皇太后,那个口口声声为我好的皇祖母啊!她以为自己再帮我,在疼惜我么?她这是在害我,在伤我!
“母后无需多言了。朕定不会让皇位易主,但也不会废后!”
“彻儿,你要明白:江上与美人,孰轻孰重!”
“江山与美人,于朕看来皆重要。朕,都要!”
里面传来一阵轻轻的冷笑,让我的汗毛都不自觉地竖立起来。
“呵呵呵呵。陛下!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我没料到他们的对话就此中止。还没等我躲起来,王太后就疾步走了出来,她看到我,微微一怔,面色不善,冷冷地说:“你好自为之。”
她那一眼,仿佛要把我以万箭矢穿。她,是恨极了我!
王太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而我则是冷冷地一抹笑,无声地漾在嘴角。
面在笑,心却在哭。
不知不觉,嘴角的笑还未隐去,可我的眼前已经模糊不堪,满脸都是冰凉。
“啊,啊,啊——————”
我仰头对着青天长啸。这尖锐的声音,仿佛要撕碎一切的虚伪、击裂一切的痛。它将原本看似的宁静彻底打碎,宁静之下隐匿的暗涌随之翻腾。
天不怜我,天欲亡我!
我怒瞪着苍天,我要让那高居于上的神祗看到、听到——我的确被折磨到了崩溃的边缘,我的心的确有着撕心裂肺的痛。可是,我不会再认输,不会再任它摆布了!就算一切都被剥脱,我的自尊,不容被践踏!
我,敢爱;也,敢恨!
前面已是绝路,我还有什么需要迟疑?天要我恨它,那么就让恨意毁灭一切吧!
我仰天长笑。
刘彻冲出来保住了我,那时我鲜少见到的惊慌,“阿娇,朕不会废后,朕永远不会废黜你。”
“呵呵呵呵……后位算什么?如果——”我的食指高指天空,冷笑着望着刘彻,“后位是它想用来制约我、折磨我的工具,我何必强求!”
仰首高望,日曜刺目,我却倔强地瞪大眼睛,不肯屈服。不只是心痛还是阳光刺痛,我的眼中泪水止不住地溢出,无声地流淌过脸庞。
“哈哈哈哈……苍天,主宰万物宿命的神祗!你以为什么,爱是我的一切么?你想要什么,我的痛不欲生么?”我“咻”地扭头望着刘彻,“你告诉我,我该不该依它啊?”
“刘彻。你说我该是继续依它的意愿,匍匐在你的脚下,乞求的宠爱,直到我——死;还是我不要了这皇后之位、舍弃了你的宠爱,忤逆着它?”我的尤似哭嚎的笑声中夹杂着急促的逼问:“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疯,我真的被逼疯了!
他抑制了很久,却帝王的忍力终究是有限的,终于犹如平地一声雷震的怒斥:“够了!你要发疯吗!”
突然一切声音都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静静的,一切都是无声的死气。我看着他,眼前一阵朦胧、一阵清晰,仿佛他是碧水中的月、雾霭中的花。我惊觉,他于我,从来都是虚无渺茫的,那么的不真实。
刘彻,你是梦啊!我的一场美丽的梦魇!
梦,总是要醒的。我该醒了么?
我冷笑连连,说:“是谁方才还说,我没疯?刘彻,是谁啊?”
他捉住我的肩膀,手指突起出已经发白,脖颈处亦有青筋暴起。他一字一顿,“不,要,这,样。”
疯了,我的确是疯了!只是,我不知道除了发疯还能怎么样。
肩胛被他捏得生疼,仿佛要碎裂了一般。我虽然吃痛,却毫不示弱地瞪着他。突然,我发现他的眼中似乎有什么在闪烁。晶亮的,深情的。我如梦初醒般,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冷冷地望着他。
“阿彻……”
我吃力地抬起手去,想拭去他眼中的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呵!而且,你还是需要支天立地的——皇帝!
他迅速地抓住我的手,高声呵道:“郭舍仁!皇后娘娘有恙,暂回‘金屋’,不得外出。另,择以他日驾回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