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皓月清辉，万籁俱寂。湖面银光斑斑点点，平滑如镜。
青年随意靠坐在湖畔，痴痴望着眼前的浩淼烟水波光粼粼。水银色月华倾泻而下拥抱世间万物，勾画着他清秀却又尚显青涩的面庞，温柔如同母亲的双手。蓦地，挺俊眉峰轻轻皱起：
“小玉，我知道是你。”
树后一阵轻微的悉索，缓步走出的粉衣女子娇俏可人，一双清澈的明眸却满含不知名的担忧：
“沉香，我……”
“过来坐坐吧。”沉香没有回头，依然静静望着水面，低沉的声音隐藏着莫名的疲倦。
轻咬下唇，眼前既是相知相惜相恋之人，他心中的复杂难当自己也稍稍可探知一二。那人虽与自己有杀亲之仇，但奇怪的是，每每想到他时，竟不觉的有多么深的仇怨。为此小玉不止一次怨恨自己，那不仅是自己的仇人，也是爱人的仇人啊！为什么竟然提不起来如何刻骨的恨意？为什么……仿佛不忍心恨他……
“第一次遇见他，就是在这里呢。”身旁的沉香突然开口，喃喃的声音不知是说给谁听。小玉才发现自己竟也叫不出那人的名字，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可往往在唇齿间缠绕，随着心思千回百转，最终出来的却是一个字：“他”。
“小玉……”沉香回过头来，清亮不输于繁星的眸子直直地看着身边的恋人，小玉仿佛看到其中一点星光闪烁，心中微微一颤：
“沉香……”
摆手制止小玉的话，沉香转过头继续看着银光微动的湖面，低低的声音掺杂着难以言明的情绪，还有不难察觉的怀念：“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时候他的眼神。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那么温柔又包含那么多复杂感情的眼睛。第一眼……真的，小玉，第一眼我以为我在做梦，在梦中见到了神仙。”
是的，直到现在，再想起四年前那个不可思议的甚至可以说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早晨，依然像是个幻妙神奇的梦境。梦中优雅高贵的白衣天神笑容纯然而温暖，仿佛春水柔波、朗月晕华，直叫周围繁盛草木争艳百花也相继失了色做了陪衬。他就那样呆呆地看着，直到那人收了扇子轻笑起身，他才傻傻站起，竟也不由自主随着那人笑了起来。
“我知道我永远无法忘记他的眼睛和笑容了。他说他是我的舅舅，他说我娘是人间少有的大美人。我知道他没有说谎，因为我对他有一种无端的亲近感。他把金锁送给我，说那是我的生日礼物，而我，我说……”
“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就是我有了舅舅！”十六岁的少年一派天真烂漫，满腔欣喜愉悦完完全全展现在稚气的脸上。当时，那人是什么反应？似乎是稍稍错愕了下，然后轻笑着点头吧？或者说，那人在他面前一直是笑着的，是后来那短暂又漫长的四年里再也不可能见到的温和如水的微笑。
“我真的把他当成亲人，最亲的亲人。”甚至亲过父亲，在心底轻轻加了一句。父亲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远不及那人的优雅高贵、清傲幽冷。对父亲，自己是天生的血缘之亲加上后天的养育之恩；对那人，是血缘之亲外还有仰慕之情。两者的感情并不一样，他爱父亲，但同样希望能有一个自己倾慕的、敬仰的长辈，能够成为他成长道路上的标杆，他所追寻的、心目中的英雄。
“呵呵，多么可笑，我竟然曾经把他当做那样的人。呵呵，小玉，是不是很可笑？”随着这悲凉无措声音落在小玉心里的，还有一滴温凉的液体。
轻揽过沉香的头，忍住心中不知何时蔓延散逸开的隐隐的酸楚的悲伤，低声地安慰着：
“不，不，沉香，一点儿都不可笑……我曾经也爱他啊，我也爱他……”她其实早就不恨他了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只觉得自己心中的仇恨在一点一点地消散，慢慢充斥心扉的，是一种陌生也莫名的痛楚。她想，沉香大概也是这样的感觉吧？
可是，她怎么又能忘记那碎裂崩坏的银铠，晶莹破碎的飞凤冠，四下标溅的泛着苍冰色的鲜血？又怎么能忘记他缓缓倾倒的挺拔的身影？那一斧，终究还是劈下了啊。她不知道沉香有没有用尽全力，也不知道那似能劈天裂地的斧势下究竟凝聚着多少恨意，更不知道他现在生死如何。她只是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夜晚被破碎的梦境惊醒，梦中人影绰绰、迷离虚幻，孤傲峭拔的身影和淋漓的血红纠结在一起，转瞬又似看到一双温柔深邃的眼。这种似曾相识的感受每每总要引起一种从心底翻涌而上的酸楚，可是这种酸楚，连她也不明白是什么。梦境熟悉而哀伤，恐怖而压抑，梦醒时忆起的吉光片羽似是而非，她无法从中得到任何答案。于是整夜再难入眠。她知道沉香也睡得不安稳，有时她醒来，会看到丈夫目光闪闪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或者，就像今天，出来在湖边呆坐。她明白沉香对那人并非一味的痛恨，就像她自己。不管是妖，神，还是人，感情永远都是这么复杂，难以找到纯然的爱，也没有纯粹的恨。
寒凉的月色下，一双小儿女相互依偎，仿佛尽力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温暖。那相依相携的身影，一直倒映在一双深邃的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眸子里，那双眸子的主人在这一刻紧握双拳。
杨戬醒了。
事实上他已经醒了一会儿了。周围的环境陌生却安宁，充满着凡人生活的气息：粗布帐子浆洗得干干净净，被褥也沁着阳光的味道。桌椅板凳，门床窗棂，所有的陈设都是朴素规整一尘不染，陈旧但并不破败。默潜神识探察自身，结果只能苦笑：就知道会是这样！昏迷前朦胧中看到的那个人果然不是幻觉，他回来了……法力全无也没什么，省的惹来天庭的人纠缠不清；况且昆仑一战中各种伤口蕴含的法力也同时被抽走，对现在的自己来讲，确实给有利于伤势好转。只是，除了开天神斧造成的创伤外，其他的外伤已愈，但这内伤……再次苦笑，没有法力还真是麻烦。
抚摸着左肩胛到右肋那道狰狞的伤口怔怔出神：沉香这孩子，终究是手下留情了么……看来他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舅舅也并非完全无情啊。想着想着，竟然微微笑了起来，完全不管自己本来死志甚坚想要魂飞魄散湮灭三界，现在心愿未遂身在这等不尴不尬的境地以后如何自处。
薛念凤甫一入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床上一直昏迷的人竟然醒了，斜靠床栏不知想着什么正笑得温柔。夕阳余晖脉脉，铺卷在他的眉梢眼角，连微颤的羽睫都被染上了一层耀着光的金红色。几日紧闭的眸子一旦睁开，竟是湖水般的深不见底，只是现在春风乍起，湖面上涟漪阵阵起柔波，潋滟的波光润色和着那暖阳残照，说不出的漂亮旖旎，倒不知是霞光衬了明眸还是明眸映了霞光。微卷长发慵懒披散肩背，本是间隙略带金色，如今却像整个儿染上了金红光泽。白玉般苍白的脸颊明明失了血色，却又被余晖固执地抹上了晕红的胭脂。其人如画，其韵若仙，如果不是天天来端药送饭，薛念凤定会以为自己在做梦，误入了哪位画师的丹青妙笔之中。
那边端着碗发愣，这边杨戬早已收敛心神。迅速打量了一下眼前之人：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强壮健硕，皮肤黝黑，一看就是村镇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村民。向着薛念凤轻点头：
“请问，这里是……”
大梦初醒一般，薛念凤慌忙把手里的碗放在桌子上，不好意思地绞着手：
“咳咳，在下失礼了。那个，我叫薛念凤，这是我家里，前几天我出去担柴看见你倒在门口，才把你带回来的。”说着给自己拉了把椅子，端过药碗：
“喏，这是找人配的药。你……把它喝了吧。”薛念凤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眼前这位白衣公子总有些大气不敢出手脚没地方放的感觉，即别扭又尴尬。
鼻端盈满草药的清香，这味道……刚伸出的手又猛地缩回，杨戬抬头，眸光清透：
“恕我冒昧，这药……是哪里来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