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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46章 ...


  •   记不清是第几天了。
      月隐麟的身体温度已冷,百里云骁不吃不喝守在床前,一颗心从怀疑到茫然,从希望到绝望,仿佛在刀尖上碾过一个轮回。有时恍恍惚惚趴着睡了,梦里就见一人白衣无尘,背对他迎风而立,依稀还是旧时模样。似乎只要拍拍他的肩膀或喊他的名字,转过来真的就是月隐麟。
      黎明破晓,玉沉璧碎。
      睁开眼,方知又是一个梦。
      咫尺天涯,阴阳永隔。
      看着床上安静躺着的人,突然意识到他早已身死,自己也早已心死。
      恍然想起在护城河畔,亦如这般九死一生。他曾对这个人说——你要死,我陪你死。你要生,我陪你生。但从今往后,不准你再一个人。当时说完只觉得豪气,现在想来只有狂妄。
      人生漫漫,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道过不去的槛,谁也帮不了谁。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他终究还是失去他。此后良辰美景,雨露生烟,再无人相伴。
      绕绕云梯,上彻青霄霞外。斜阳半山,独坐浑似千年。
      雪松下,百里云骁又一次来找嵬崖子。
      两个人默默相对许久,终是嵬崖子先开了口,“人死不能复生。你想去哪里,带他一起走吧。”
      百里云骁摇了摇头,“徒儿不肖,有一个不情之请。”
      但闻嵬崖子叹息一声,百里云骁继续道:“我知道山上有一处冰泉,是师父为百年之后预留的寝地,可保人体长年不坏,请师父暂且将他安置于此。”
      “言下之意,你不打算留下来?”
      “我要去找李长歌。此行若血仇得报,我会再回来,终生不下祁兰山。若我不幸含恨告亡,请师父将我的尸身与隐麟葬在一处,也算长伴师父左右。”
      百里云骁说完,心里出奇的没有悲伤,只有恨。但他的眼泪还是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谁言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想人活一世,能彻底过得快活如意的有几个,江湖上有多少人还都是无辜送命的。人的生命如轻烟飘渺无常,一旦消失纵上天入地、碧落黄泉,亦难寻半点踪迹。若他不去报仇,他简直不知要如何证明月隐麟在这尘世间存留过的痕迹。很多事情不愿去想,是为了期待奇迹,也是为了能在永恒的梦境中不要醒来。
      当未来剩了一纸空言,唯有血泪方能代表真实。
      除了去找李长歌,他别无选择。
      嵬崖子心知多言无益,便领他前往丹房,将一个白玉小瓶递予他道:“里面的丹药可化百毒,但药效只有十二个时辰,去见李长歌之前记得服下。若遇任何困难,找国师冰玉衡,他会帮你。”
      百里云骁心谙原来那人名唤冰玉衡,听师父语气似乎与他非常捻熟,一时想不透那人缘何要在密道入口对自己多加为难?
      嵬崖子像是看穿了他的疑虑,淡淡道:“冰玉衡与冰璇玑是一对双生子。他对我心存芥蒂不假,但并非真的就铁石心肠,否则你也到不了我这里。”
      “就算如此,师父又如何肯定他一定会出手相助?”
      “月隐麟由他一手带大,亲如骨肉。如今爱徒出事,他断不会袖手旁观。”
      百里云骁点了点头,不经意的转身,视线倏地凝在一瓶蓝色药瓶上不能动弹。
      “这是……”
      一个箭步上前拿起药瓶,百里云骁仔细端详瓶身上的纂字,惊讶之色不及掩饰,便急切的脱口而出:“黑尾蕈…这里怎么会有黑尾蕈?”
      “别乱碰。”嵬崖子自他手上拿过药瓶,不动声色的放回原处,“怎么,你也认得此物?”
      百里云骁听罢想笑,眼里却没有笑意,恍然间只觉目眩神摇,一股无语话凄凉的悲哀之情在心底蔓延开来,喃喃痴语道:“原来这就是黑尾蕈!…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嵬崖子观他神色有异,便冷冷道:“这丹房里所有东西你都可以带走,唯独这个不行。”
      百里云骁已然红了眼,眸中隐现疯狂之色,“为什么这个不行?…师父,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嵬崖子久久凝视着他,半晌无奈的轻叹一声:“云骁,你可知黑尾蕈在西域的别称为何?”
      百里云骁默然不语。
      嵬崖子又道:“西域女子称之为‘白头草’,因其五十年开一花,五十年结一果,摘下后可放置百年不腐。当地人藉此喻示白首相知,传说女人一生中只要送出一株黑尾蕈,就能向心仪之人传达爱意,获得忠贞不渝的爱情,所以它的象征意义远高于药用价值。纵然为师决意斩断红尘,亦不愿辜负有心人,这份心情你总有一天会明白。”语罢,似是忆起前尘旧事,唇角隐现一抹薄笑。多年来他深居简出、潜心修行,神情较之一般人要淡漠许多。百里云骁很少见他笑,突而见到竟觉春风一暖,恍惚的思绪尚来不及厘清,又听得嵬崖子道,“你走吧,我等你回来。”

      栖云山。
      深夜,风声作响。破云而出的弦月幽幽照着两仪殿,映出一道冕服繁饰的华美身影。大殿两侧侍立着十几个掌灯的少女,个个轻衫素罗,美得宛如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回廊上,几个侍卫押着擅闯密道的入侵者,兜兜转转的来到殿前。
      白玉阶下,百里云骁望着座上之人若有所思,看起来并无惧意。
      冰玉衡不言不语的任他打量,许久方道:“我准你把人带走,可没准你一个人回来。”
      尽管他面无表情,但百里云骁还是听得出来,这个人话里并没有真正怪责的意味。
      “方才在外面,我愿意束手就擒,是敬你为前辈。但前辈若想拿我治罪,怕是不能从命了。”
      他站在那里,言辞不卑不亢,神色不悲不喜,端的是长身玉立、气质瑶华。冰玉衡看得怔忡一瞬,随即摆了摆手,着人送他出去。
      曼珠帘后,一双纤纤玉手抚上珠链。而后铃铛脆响,冰璇玑转动轮椅出来,轻轻把手置于兄长肩头。
      “你在生气?”
      冰玉衡问:“你见过我生气是这个样子?”
      冰璇玑极清浅的笑了一下,柔声道:“就这样放他走了,万一他真的杀了李将军,你身为国师,难道要坐视不理?”
      “答案你心里早就知道,何必多问。”
      冰玉衡像是累极似的,淡淡敷衍着。
      冰璇玑苦笑一声,幽幽叹道:“当初解剑峰一战,若不是我执意要百里云骁留下,或许他二人就不会有相遇的那一天。”
      “为了一部五莲经,你吃的苦已经够多了,不必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
      冰玉衡的语气很冷,眼神更冷。冰璇玑可以清晰看见他密长卷翘的睫毛在轻微颤抖,仿佛在极力隐忍什么。这种内心淡淡的酸痛,她感同身受。
      命运的轨道何其相似。她的父亲乃大夏开国重臣,多次征战中原功勋彪炳,深得先帝厚爱。她的兄长年少成名,被三军奉为统帅,更因精通阴阳数术而被敬为天童,一步步踏上国师高位。唯有她志不在此,一心要闯荡江湖,后与嵬崖子识于乱世末年。其时嵬崖子虽为汉人,却乔装改扮成杂兵混入大夏军营。她出于私心一意袒护,使得兄长对他放松警惕,这才导致了后来损失惨烈的函谷关战役。那一战,夏营兵败如山倒,中原一方则以嵬崖子为首大获全胜。他们三人各自站在情与仇的交错点,不得不踏上命运的分水岭。而她不仅为自己的年幼无知付出了代价,也第一次尝到了被情人背叛的滋味。
      曾经,她眼里一度只看得到仇恨。但现在,她有点恨自己眼里只有疲倦。
      其实人年少时不必懂得爱恨,也不需要指望任何人懂。
      她唯一想要的,如今她已经拥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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