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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42章 ...


  •   马车轱辘前行,一路驱至督府方才停下。月隐麟由城守一行簇拥着踏入雕梁画栋的堂皇府邸,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王宫内苑。
      九重宫阙青光舞,凌虚阁上紫氤生。那段高墙巍峨、深宫闭锁的漫长岁月,到底还是在他心里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其时正逢建国之初,长兄景霄即位不久,太后母党一脉密谋策反,他与二皇兄景乾因皇族权争受王室猜忌,不得不思变自证。为表忠心,景乾自动请缨驻边驱虏,加封北院王甘为大夏护国,此举甚合君心,得以偏安一隅。而他无心权势,自幼拜入国师门下,受教于汉字院,终日沉迷天下武学,故对国师在中原故土培植的武林势力心神往之,决意远赴中原,因遣为大夏辟疆拓土急行先锋,明奉圣意,实则意在江湖。现在回头看看,也不过隔了一两年的光景,那些皇族旧事却遥远得似一场浮华梦境,只剩依稀残影。
      府邸议事堂正对一道垂花拱门,风过檐下,花铃串串轻摇,空气中暗香浮动。月隐麟本就是神仙般的人物,又兼前段时日的修习养复,眼伤已有所好转,视野基本与常人无异,只是尚无法持久用眼罢了。此刻他换了一身簇新铢衣,斜襟右衽,穿在身上说不出的好看。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扭头多瞧了几眼,如此一来自也注意到他身后那个身量高挑的静默青年。几个朝臣挨在一起交头接耳,时不时喁喁私语,显然对他们此行的目的感到十分好奇。
      便在这时,一个插花佩翎的锦衣武将急匆匆踏进门来,躬身朝上座的月隐麟行礼,口中称道:“上将军副使野利寈,拜见景欢殿下。”
      月隐麟闻言,微微冷笑道:“怎么是你?贺大夫呢。”
      “回殿下,上将军这几日染病卧榻,药司大人尚在将军府守着,一时走不开。”野利寈说话时低着头,似乎不怎么敢抬头看他,“上将军得知殿下归朝,十分惊喜,特地教末将前来,说是务必请殿下到府上一叙。”
      “他的动作倒是快。”月隐麟听野利寈话中有话,面色更冷,“看来今日我不跟你走一趟将军府,怕是见不到贺大夫了。”
      野利寈诚惶诚恐道:“殿下万万不可误会,上将军他的确是抱病在床…”
      “不用解释。”月隐麟顿了顿,又略压低了声音道,“你也一起来。”
      ——是对百里云骁说的。
      百里云骁点了点头,并未作声。
      野利寈看他二人似有古怪,心里疑惑,表面上仍毕恭毕敬的以礼相请。
      待三人都走后,堂上众人议论纷纷。
      “早就听说三殿下与上将军关系不睦,看来传言非虚啊。”
      “你们说,这次三殿下回朝,可有知会圣上?”
      “我看未必。据城守所言,三殿下一路被人追杀至此,如此邦交显然不合朝礼。”
      “我倒是听说,三殿下在中原隐姓埋名,过的是江湖草莽的打杀生涯,根本无心政事。”
      “那他这次回来,莫非是为了…太后?”
      此言一出,几个朝臣面面相觑,不约而同脸色大变,“人已经走了,说这些有的没的做甚么。今天到此为止,都散了吧。”

      将军府傍山而建,占地甚广。主人在府内蓄了一池碧水,池子里养着水鳖、海珊鱼以及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山珍水宠。由于水深且浊,池面常年呈现一种极幽深的墨绿。月隐麟一直不太喜欢这个池子,表面波谰平静,实则暗潮汹涌——像此地主人给人的感觉,阴森晦暗,难以捉摸。然而,主人的日常居所就挨在水池边上,要见他就必须经过这个池子。
      到得内堂,野利寈匆匆进去通传。须臾,门扉喑哑作响,走出来一位披发裸足的鲜衣男子。野利寈在旁搀着他,动作小心翼翼,生怕他跌倒一样。此人眉目细长,面部线条尖削冷硬,赫然便是上将军李长歌无疑了。
      月隐麟与李长歌久未谋面,他这幅病弱模样着实有些出乎意料。原以为野利寈说他病了定是托辞,如今看来,竟不似有假。
      李长歌的视线掠过月隐麟落在百里云骁身上,虚浮的脚步猛地顿住,眼神阴鸷的盯着他不放。
      “这位是……”
      月隐麟眉尖轻蹙,不悦道:“怎么,李将军不认得我,反倒认得我的部下?”
      “三殿下说笑了。想你当年英雄年少,举国上下无人能及,任何人只要见过一面,恐怕想要忘记也难呐。”
      李长歌说的虽是场面话,但因他的眼神极其认真,听起来倒不那么刺耳。
      月隐麟也懒得与他计较,直截了当道:“若无他事,有劳李将军请贺大夫出来一见。”
      乍闻此言李长歌有些反应不及,很快又面色如常,略带点凉薄的笑意道:“三殿下这么急着见贺大夫,莫非是患了什么疑难杂症?不如说出来,看李某人能否帮得上忙。”
      “李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知贺大夫人在何处?”
      月隐麟话里的意思说得很明白,可李长歌就不喜欢他这样。暧昧总还有缓和的余地,毫无转圜的拒绝多少会使人感到难堪。
      “说来可真不巧。适才宫里来人,说是太后身体微恙,贺大夫刚刚奉旨入宫。我还以为你们会在半路遇上呢。”
      “太后?”
      月隐麟面露疑色。虽然他这几年身在朝野,但对王宫诸事并非一无所知。长兄即位不到两年,以魏太后族弟为首的逆臣发动叛变,阴谋败露后累及全族,魏太后遭圣上赐鸩弑杀。此为皇族憾事,却也是无法否认的铮铮事实。
      “殿下恐怕还不知道吧。魏太后死后,圣上仁孝,尊昭藏为太后,一如亲奉,足见天理伦常,皇恩浩荡……”
      说到这里,李长歌忍不住握拳咳嗽起来。野利寈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接过话茬道:“末将听闻,昭藏太后对三殿下可是挂念得紧,忧思之下痼疾缠身,这才病倒了。殿下不是要找贺大夫麽,何不顺道进宫看看她老人家?”
      百里云骁察言观色,暗暗揣测这位昭藏太后与月隐麟关系匪浅,多半是其生母。再看月隐麟面色有异,不似先前镇定,心中的怀疑更坚定了七八分。但这个什么将军的一看就没安好心,他的提议必定有诈,进宫一事恐怕没那么单纯。思及此,他忍不住对月隐麟附耳道:“解药一事需从长计议,不必急于一时。”
      月隐麟脸上吃惊的表情尚来不及掩饰,百里云骁又凑得更近道:“不就是一株黑尾蕈麽,大不了我去宫里偷来,用不着你以身犯险。”他说得那样云淡风轻,月隐麟心里微微一悸,当然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李长歌藉此又多瞧了百里云骁一眼,若有所思。
      让百里云骁始料未及的是,月隐麟蓦地开口,竟同意了:“李将军有病在身,理当静养。这里也没别人,只好劳烦野利副将辛苦些,再陪我到宫里走一趟吧。”
      “能为殿下效劳,末将求之不得。”
      就在百里云骁打算跟上的时候,李长歌盯着他的背影,冷不防道:“少侠请留步,王宫禁地,岂是人人可往。”
      月隐麟似是心有顾忌,便也淡淡对百里云骁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回来。”
      说话间,天色已不知觉的暗了下来。云翳遮住日斜,百里云骁看他和野利寈两个慢慢走远,身影隐没在红墙绿荫下,心跳猛地一沉,整个人如受重击,僵立着无法动弹。
      “你……”
      “百里云骁,你虽已认不得我,可我对你,却是一刻也不敢忘怀啊。”
      李长歌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用一种极致傲慢的语调。
      百里云骁在这一刻幡然醒悟,内心的焦虑反而消退了不少,“你是李长歌?”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想不到你没待在祁兰山,竟到这里做了将军。”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要不要我一一说给你听?”
      这话从李长歌嘴里说出来颇有深意。百里云骁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心脏开始猛烈悸动,“你想对月隐麟做什么??”
      “哦?月隐麟?原来这便是景欢在中原的化名。”李长歌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的戾芒,“造化弄人,天意要把我这一生最爱和最恨的两个人送到我身边…咳咳。”
      百里云骁冷然道:“李长歌,你点穴的手法进步不少。但你应该明白,这困不了我多久。”
      “足够了,足够了。”李长歌忽地仰天大笑,很有点丧心病狂的味道,“我等了这么久…现在只要再过半柱香的时间,半柱香…我就会亲手送景欢下地狱……”
      “如果你真的这么做,我一定会杀了你为他报仇。”
      “哼。报仇?我倒想看看,你要如何替他报仇?!”李长歌大怒起来,苍白的面颊激起一抹病态的通红,“你等着,我这就去杀了他,这就去!”
      “李长歌!回来!”
      百里云骁试图阻止,但显然已来不及。李长歌话音甫落,人已经跃过高墙,顷刻间不知所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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