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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重返五台 ...

  •   我准备把莲儿和祥福都留在山下的驿馆,只让莽古泰一人送我上山。那两人摆给我一张苦瓜脸看,“格格,您不会是不要奴才们了吧。没有奴才们伺候着怎么成?奴才…”
      “哎,行了,行了。”我摆手,“不是说过没有外人的时候,你们少来奴才奴才的,我都给你们叫晕了。”
      “可是…,”祥福瞟向莽古泰。
      莽古泰像一尊佛像般地站在那里,虎着脸,基本和大使馆门前站岗的人民子弟兵差不多,属于没有表情的那种。
      我咳了两下,“你说莽古泰啊,他也算是我们的人了啊。皇上将他调拨给了本格格,他自然就得唯本格格是从,对吗?”我一直问到莽古泰面前,唬得他往后猛退一步。
      “奴才自当拼死保护格格。”
      “拼死?”我扬高了声音,“那是谁站在船头只敢用船篙往前伸啊,最后得要本格格和十三阿哥亲身涉险救人,差点九死一生?”
      祥福在那里拼命地点头,莽古泰的脸红得像刚烤好的番薯。
      “格格,有这么险啊?”莲儿插嘴。
      嘿嘿,是没那么险,可是一想到给四阿哥做的那个人工呼吸,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所以,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让这个莽古泰羞愤难当。虽说要收服一个人得要收服他的心,可是对于这个康熙的身边人,还是先捏着一个把柄比较稳妥点。
      “奴才该死,请格格责罚。”莽古泰跪在地上,磕头道。
      “你怕水?莽古泰,你说要是四阿哥有个闪失,皇上会怎么处罚你啊?”
      莽古泰只是跪在那里不言不语。
      我蹲下身子,看着他。他双拳紧握,一口钢牙咬得咯咯作响,涨红着脸,默默垂着头。
      不知道为何,我突然想到了小时候淘气被罚跪的场面。那时心里其实是有个很好的理由和解释的,可是爸爸在气头上,根本不愿听,只说做错了就是错了。于是心高气傲的我就硬生生把一切吞在肚子里,直挺挺地跪着,让爸爸气上加气。
      不自觉地我就放低了声音:“莽古泰,你听好,本格格对你的责罚就是送我上山后回到此地和莲儿和祥福呆在一起,每隔一天上来给我请安。我等着你愿意自己来告诉我怕水的原因。还有,没有外人的时候这里没有奴才,你尽可以称名道姓。”
      莽古泰抬起头,可能没料到我凑他这么近,人猛地往后仰去,眼里有着惊异。我笑着拍拍双手,站了起来。

      终于重新登上了五台山的挂月峰。积雪还未完全融化,我一脚高一脚低地奔向那两间孤零零的庙堂。隐隐的木鱼之声传来,听在耳里,竟有点似儿时妈妈催我回家的叫喊。我摇摇头,在庙堂口放轻了脚步。老和尚背对着我,专心地敲着木鱼,念着佛经。
      我悄悄跨了进去,寻了个蒲垫跪下,静静听着。
      这一跪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我昏昏沉沉地歪着身子差点倒在了地上,才把自己从迷糊中惊醒。天色竟然已经开始暗了下来。老和尚的木鱼终于落下了最后一槌,睁开眼来。
      “回来了。”老和尚看着我,淡淡打着招呼。
      我一愣,想过很多次再见到老和尚的情景。有扑上去吊着他脖子大呼的可能;有他瞪视我怒斥怎么才一年就被赶出宫的可能;有他急不可待地问我康熙近况的可能;还有我宫装打扮淑女样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吃惊地掉了下巴的可能,却独独没有这样的状况,只是淡淡的一声招呼,好像我只是刚刚爬完了隔壁的山峰,回来晚膳一样。
      “回来了。”我应道。这一开口,我便如醍醐灌顶,一下子呆了。是回家的感觉,淡淡的,胜似那千回百转。

      庙前的方台上,两杯清茶一张棋谱。老规矩,想要打开老和尚的话匣子,还是得从下棋入手。我不管,依旧爱摆哪就是哪,不徇路数,不按规矩。自然是被杀得片甲不留。
      “欣然是奉皇命来五台山代天子还愿的。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把我护送到这里,他们去山陕两省巡视了,回来再来接我。所以我可能要在这住上月余。”
      “你的棋怎么还是这么不堪一击,有没有用过功夫啊。”老和尚皱着眉道。
      “皇上圣躬安。”
      “你这样的棋艺怎么行啊,得好好磨炼磨炼。”
      “大师”我忍无可忍地大叫。
      “老衲耳朵好着呢,不用这么大声。”老和尚不紧不慢地答道。
      “那您怎么不问我皇上怎样了,我过得好不好?”
      “那是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我瞪大着眼睛,不是你把我往宫里塞,那怎么会变成我的事情?我气馁地看着他,偏又不知怎么发脾气,索性伸手把棋盘一拂,耍赖。
      老和尚起身就要走,我一把拉住了他宽大的袍袖,说什么也不让他这么轻易地跑掉。老和尚转头看我,我低着头终是可怜兮兮地憋出了一句:“是我求皇上让我回来的。”
      老和尚没有反应,我抬头,他只是盯着我,那眼神如同上次康熙听我唱完歌后的反应,似凝视着我,又似穿透了我。
      “说吧。”老和尚抽出了自己的衣袖,坐在石凳上。
      我回过神,反射性地回答:“说什么?”
      老和尚的面孔抽了抽,我赶紧乖乖坐正,清了清嗓子:“皇上说我得唱首歌给您听,这儿也没琴,您就凑合着听清唱吧。”

      在挂月峰上月亮底下唱《城里的月光》倒是别样的情调。我很认真很认真地唱着,唱着唱着自己就又陷进了那种情绪里。
      老和尚只是用晶亮的眼神看着我:“想家了?”
      我点着头。脑子里却开始盘算万一他问我家在哪我该怎么回答。
      老和尚自顾自地说道:“发现你的那天,太阳出奇的好。前一晚才下过大雪,地上的雪还没有开始消融。你蜷缩在雪地里,老衲初以为你是冻僵了,可等抱起你才发觉你居然只是睡着了。脸色红润,呼吸正常,除了腿骨明显摔着了外,算是一个正常的人。”
      什么叫算是一个正常的人?我气闷的想着。
      “老衲想这周围也没什么高的地儿,居然有人瘸着个腿自个儿跳到雪地里来睡觉,一晚上了竟然还没给冻死,准是个不一般的娃。有这么多大寺庙不去,偏落到老衲这破庙堂前,一准就是佛说的有缘人。不管咋样,都得收了。”老和尚乐呵呵地说着。
      我越听越不是个味儿。虽说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我究竟是怎么落这儿来的,可是照老和尚的口气怎么就象收容了只小猫小狗一样啊。
      “你骨溜转的两只眼睛确实有点象小猫小狗,不过比那灵气多了。”
      我厥倒。是不是这佛经念得久了,就会读人心了。

      以后的每一晚,我都会老和尚边下棋边闲聊一阵。说是聊,其实多半也是我说他听。我絮絮叨叨地说着京城,说着塞外,说着我眼里的皇上和阿哥们。虽然老和尚从不发表意见,可是从他的眼里却看得出,他更在意的还是这些阿哥们,他未曾谋面的孙子。我暗想,原来他这么多年的经都是白念了,还是跳不出这红尘俗世中最恼人的情字。
      于是我仔仔细细地开始说我接触过的每一个阿哥。说太子是个自以为是,却处处不是的人。说他想把我嫁到喀尔喀只为了他那该死的嫉妒心,说他想让我在筵席上出丑,可我皮厚,偏告诉他我就是失忆了怎么样?老和尚捻着棋子的手一抖,就看着棋子滴溜溜滴溜溜地滚了下去。
      我说四阿哥阴沉内敛,整天冷着一张冰冻脸。什么时候脸上有了温度,眼里有了笑意,可以把人吓个半死。每次我想长啸,他都以为我要招狼,不过每次带我离开险境的居然也是他。说完我才觉得自己心里竟是有着一份欣喜,感激和怀念的。老和尚盯着棋盘,探手将刚落的子移动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悔棋。
      我说九阿哥笑起来最是阴柔,这肠子是拐了十七八道弯子的。论那个脑子,放到民间一准是个商贾巨富,我掂量着就他现在也准是这阿哥圈子里银两最丰的那个。
      我说十三执着,雅致,敢作敢当。说我当初要真被强留在了喀尔喀,他定是会拼命把我给抢了出来。那种真性情的哥儿们是贴着心的。我捻起一粒黑子倚角放下,算是做活了两眼。
      我说十四灵动却量小,有良将之风但欠名将之胸。学着他有时阴阳怪气的语调,想着他牵着慧兰的手时的濯濯目光不觉莞尔。便随手捻子一个大飞。
      我说八阿哥,一时哑然。太多的事情涌上心头,竟不知该怎么形容。南苑的骑马,塞外的情定,天香楼的决然,雪中的无悔,还有回身时不期然撞入的眼眸……,我不知该说哪一件,最后就只说了四个字:心比天高。老和尚的手停在半空,迟迟等不到我的下文,瞥了我一眼,淡淡开口:“天高任鸟飞。无语更胜千言。”最后重重地落在棋盘上收官。
      结局自然是我又输了。

      莽古泰真的是每隔一天就会上山来,给我带来些好吃的和换洗的衣物。我偶尔也会下山,省得莲儿和祥福两个整天唠叨。
      这天,莽古泰上山,给我带了壶山西杏花村的汾酒。入口甚甜,饮后犹有余香回味。真不愧了杜牧的那首“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酒是好酒,可我不是酒鬼,再说在这佛家圣地,只能浅尝辄止。
      我问莽古泰:“无事献殷勤,你不会是想借酒壮胆的吧。”
      莽古泰红了脸:“奴才,…哦,不,属下粗人,只是听说这里这酒最出名,所以就…”
      他结巴了起来,我无意难为他,直截了当道:“想说什么?”
      他结巴巴地告诉我:怕水是因为幼时黄河泛滥,家乡闹水灾,一个村子男女老少,包括亲人全都淹死了。父亲将他放在一口大缸里才逃得一条性命。自此见了大水就害怕,看到落水的人就仿佛看见了自己水难中的亲人。就是上了船也会抑制不住地双腿发抖。
      原来是心理阴影。这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好得了的,清朝也没有心理医生,我拍拍他的肩算是理解,不再追究了。
      “那你一个孤儿怎么会又进了宫呢?”我颇为奇怪。
      “我当时饿晕在了路边,是大师将我救上山。在万岁爷上次巡幸五台山时带进的宫。”
      我着实是愣住了。怪不得康熙见顺治并不避着他,这次还会将他给了我,竟还有着这样一段渊源。敢情这康熙爷是专跑五台山捡孤儿来了。
      打发走了莽古泰,我直接冲到了老和尚那里。有点气势汹汹的架势。

      “为什么让我进宫?”
      “是你自己的选择。”
      “那莽古泰呢?你不是为红颜弃江山社稷如敝履吗?为什么还要把我们都交给皇上呢?”
      老和尚打坐的姿势未变,只是睁开了双眼。如炬的目光射向我,我本能地向后一退,仿佛又看到了一个君临天下的王者。仅是一转瞬间,精光尽敛。
      老和尚平静地注视着我:“老衲参佛并非为了超脱,求的只是一个心静。而世间最参不透的无非就是这个情字。甚或老衲并不愿去参透。”
      我默默地盘腿坐在蒲垫上。
      “玄烨需要一个没有任何背景和牵挂而又忠实于他的护卫,恰巧老衲救了莽古泰,顺理成章,没有什么理由。至于你……,”
      我将腿曲起,把头靠在膝盖上,拽紧了衣角屏息听着。
      “你来自哪里?”
      我茫然,怎么说?
      老和尚也不指望我回答,自顾接道:“看见你睁开双眼的时候,我以为我看见了她。不是容貌,而是眉宇间的灵动。人总有许多记忆是无法抹去的,当你以为自己已经忘却的时候,其实就在那里,距离只是一个转身之间。”
      佛家也有这样的说法吗?蓦然回首,却在灯火阑珊处。
      “很多事情的发生,原不在情理之中。以老衲的本心,是不想送你进宫的。发生过的事情,绝不想重蹈覆辙。可你对皇室的了解,对玄烨的好奇,你灵敏的反应,扑朔的来历,一切只证明了你的不同寻常。而最后的选择是你自己做的,不要问老衲为何送你进宫,问问你自己?”
      我无语。衣角都快被我扯烂,我确实没有指责的资格,一切只是咎由自取。
      “可是你对皇上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同意,又如此迁就我呢?”
      “呵呵,世上占有欲最强的人莫过于天子,你的不同是你不经意间展露的,何须多言呢?”
      我突然有种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感觉,唯有苦笑。
      “你想她吗?”我忍不住问。
      老和尚的眼里闪过一抹温柔:“她从来没有走开过。曾以为她那样的离开是对我的残忍,可是现在明白是我当初太迫切地想把最好的都给她,才让她那么辛苦。如今的相忘,才是千帆过尽后的江水悠悠。”
      我望向老和尚:“如果你知道结果,还会如当初般随性而为吗?”
      “另一种结果也未必就是圆满的。世上本没有最好的结局,也没有一成不变的结局,相同的是都要用代价去换回。丫头,不是随性而为,而是凭心而定。”老和尚拿出了个锦囊交到我手中:“撑不下去的时候再打开它,也算你我缘份一场。”

      二月的五台山,雪已尽融。
      我捧着莽古泰的那壶汾酒,独自坐在挂月峰西台之上。今晚的月色并不明朗,相反星星却缀满了夜空。
      来这里已经近二十天了,十三他们有信传到驿馆,三月初应可返回。
      我抬头望着星空,从来不知道北极星的位置,更别说什么牛郎织女星了。只是今夜是不同的,我真的很想找到北方的那颗星,找到你的心。
      我大口地喝着酒,今夜很想把自己灌醉,醉了在梦里相见,告诉你凭心而定,心为你定。
      “欣然”
      一声呼唤,我转过头去,远处有个模糊的影子。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举着酒壶。我是不是看错了,可能吗?
      下一秒,我已经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眼前是一张紧张的脸庞,耳边是熟悉的声音:“别动,小心跌下去。天,你竟然喝了那么多。”
      我摆着手:“谁喝多了,我还要敬你这杯寿酒呢。”
      老和尚说天高任鸟飞。我现在觉得我真的有飞的感觉了,在你的这片天空下。
      “生日快乐。”
      这是我清醒时的最后一句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重返五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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