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别苍落》落迦

2、现世——刺杀

　　没有人知道，诀别的伤痕，是她的泪水。温热的透明液体曾经顺着锐利雪白的剑刃滑下，洗刷去了殷红点点。
　　如红梅一般烂漫的痕迹，终于在洗涤后，消失了。
　　这把有着素白雪刃的剑，仿佛是被人用色彩涂染过了——像雨过后的山色空朦，披上了一层青色外衣，将山色的清奇完全地融合进了剑刃之中。
　　之后，剑刃上褪去了苍白——他的诀别剑抹上了淡淡的青。
　　阁内的弟子们说，是上天显灵，让阁主得到了一把绝世的青水宝剑；也有人说，是阁主的武功大进，使得随身佩剑也染了精气变得与众不同。
　　议论纷纷，但大多是赞扬之声。
　　不多久，江湖上便传开了一个消息，说是江湖上作为鼎足之一的临枫阁被上天眷恋，其阁主的佩剑在一夕之间化作绝世宝剑。
　　剑身由白色衍化成了青色。
　　渲染了天地精华，融入了山水——是造物主的神迹所导致。
　　听闻了这些近乎神话般的传说，他不语，一抹轻笑置之而已。
　　传闻，
　　独自一人坐在水榭中，抚摸着手中的剑，那柄传说中的神剑。
　　从青铜剑鞘中缓缓地抽出，青水的剑刃划剑鞘，划过精致的花纹，淡淡的色彩浮现。
　　诀别上隐现的淡淡气质，是独有的。
　　朦胧剑身，凌厉剑气。
　　他记得师父将这柄剑交给他的时候说过：诀别开封，山色泽恩。
　　的确，现在的诀别是被山水之色浸染通透，剑气中有青山绿水的柔美，也不失破空的杀气，森然逼人。
　　刚柔结合，确实是一把旷世的宝剑。
　　只是，这开封的代价，太重。他付不起。由身到心的疲倦，在诀别染上了一番青山绿水以后，不曾消失。
　　“启禀阁主，人带来了。”
　　水榭外，阁内弟子低首抱拳，向着水榭内的主人启禀，唤回了他飘向不知名地方的深思。
　　唰！还剑入鞘，其中，诀别低吟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他微微一笑，随后便说，“把她留在这里，你先下去吧。”
　　欠身告退，属下无声地离开。
　　木制回廊婉转，路回曲折，一直伸向远方，使人看不清前方究竟有几个转弯。
　　空荡荡的，琉璃灯悬挂在廊檐之下，随着走廊无声地蔓延。
　　逶迤弯曲的走廊尽头，是一座精致典雅的水榭楼阁。
　　水榭之外，一片湖水了无边际，青色荡漾开来，如墨的山色，应了苏子的一句诗，水光艳敛晴方好，山色空朦雨亦奇。
　　似画山水，着实应该品茶欣赏。水榭内的男子背廊而坐，面向着湖水，眉宇间有着淡然，淡似湖水的宁静；但似乎，淡然中又有夹着另一种全然不同的情。
　　如画风景，如画男子，本应有着美感的画面在触及到榭外所立之人的时候，失去了平衡。
　　轻盈的白衫，不失美感。但是粗犷的麻绳一圈又一圈的束缚在这白衫之上，将她的双手反绑至身后，看似是一个俘虏。
　　一片美好山水之前站着一个绑缚的俘虏，的确是很煞风景。
　　青色剑被轻轻地搁置在水榭内的石桌之上，修长的手随后绕过了白烟袅袅的紫金香炉，拿起了一旁的白瓷茶杯。
　　刚泡好的龙井，宜人清香和热气一同从茶杯中泛出。
　　“说吧，你是谁？为什么要潜入临枫阁？”轻呷着茶，他对着广阔的湖面，向着身后的女子发问。
　　被缚的白衣女子看着那个悠然的身影冷笑，漂亮乌黑的大眼睛中流露出骇人的寒意。那种眼神，似乎是看到了有着不共戴天仇恨的人一般，恨意盎然。只是横眼扫过那把剑的时候，她突然变得有些忧伤，眼底滑过一阵波动，无痕。
　　紫金香炉里的缥缈白烟，若有若无地缠绕在青色的剑身上。
　　那把，就是诀别了。
　　青色的诀别。她在口中默默地念道，被麻绳缠在背后的手微微地抖动。
　　“怎么，堂堂的临枫阁主审问犯人的时候，都不肯以面目示人？”故意背着脸，是缩头乌龟吗？
　　女子嘲笑声起，挑衅之意随话表出。
　　笑话。他继续喝着茶，却不因为这话而生气——如果时间倒退回三年前，那倒有可能。然而，如今的临枫阁主，早已经不是当年的轻率少年了。
　　“我不回头，是因为你没有资格。”一个半夜潜入临枫阁行刺的刺客——做的是不见光的龌龊事，还没有让他亲自审问的资格。亦舒亦缓的茶香弥留在口中，他淡淡地讲道。若不是阁内四大长老尽数出外办差——他是不会亲自出面，处理这桩刺客案件。
　　本不必由自己过手，交给阁内其他堂主处理也行。终究是放任了阁内事务将近一年了，不做些什么，他有些过意不去。
　　所以今天，他打算亲自审问。
　　水榭外的水面如一面镜子，没有波痕。一片枯黄了的叶子飘落，轻轻地停在了水面之上。平静的湖面就这样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如花靥般地盛开来。
　　叶子时起时落，似荡舟一般。
　　女子对他的话冷哼，“资格，你也配说资格！”
　　“全天下最不配说资格二字的——就是你！”
　　“你如今是他人刀俎上的鱼肉，这种咄咄逼人的话很快会让你丢了性命的。”女子的气势凌人，说出的话毫不客气。可是江湖上不会因为你是一个女子而放过你。这样口出不逊的话，换了其他的人早已一剑拔出，结果了她的性命。
　　不像他，还好心地教给她一些处世之道，“被人所擒，为了保住性命应该委曲求全一些。”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倔强地说着。
　　原本缥缈平缓的香烟突然地往后一个倾斜。
　　是刮风了么？
　　背后空气的流动突然地加快了速度，一股肃杀之气随之而来，直逼他的后心。
　　不是起风了。
　　而青衣却如风般地飘起，衣摆在水榭半空中缥缈地散开划出一道回影——回身之际，他看到了散落了一地的断绳。

　　——她以为自己快要成功了。因为手中的匕首距离目标只不过还有半截指长。
　　然而，在她想继续推进这一小段的距离时，脸颊上传来阵阵的疼痛——像针刺般的细微疼痛——是衣带凌起扫动出凌厉的风。
　　很痛，而且继续朝着她的眼睛扫来，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最终，这片刻的松弛，导致了她的失手。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背对着她而坐的青衣男子早已失去了踪迹。
　　对面——
　　临枫阁阁主长衣飘飘，依柱而立。湖畔吹来的微风拂过他清瘦的面庞，带起披肩黑发的波动，似这水上的波痕，荡漾出涟漪。
　　细细的黑发，撩过他的面庞，更加衬得脸色的苍白。
　　他的手里，是之前要刺入他后心的匕首。
　　女子漆黑的眼里震惊明显，不过下一秒，她便侧空翻身，飞快地抓起石桌上的剑——第一次失手可以，但她不会放过第二次！
　　唰！长剑出鞘的声音，天下少有的清脆龙吟之音，清楚地划破了苍落得手后的笑意。
　　迎面而来的雪亮剑光——是他的诀别！
　　而剑光背后那袭犹如脱尘的白衣，重重地加深了他的惊讶。
　　哐当！他手中的匕首落地。那柄上的花纹——竟是中原少见的复杂图案。栩栩如生的曼陀罗盘旋着，缠绕了整个匕首的握柄，妖娆地开放。
　　同时——
　　诀别青水的剑刃上，渐渐地流淌下液体——一滴一滴，红色鲜明；一滴一滴，悄然滴落，溅起在一尘不染的地上，染上了那柄匕首。
　　剑入左胸，将他生生地定在水榭的廊柱上。大片的鲜血渗透，将胸口染红了大半。
　　女子单手握剑，冲来之时黑发同着白衣一同扬起，飘逸长发下，是少见的美丽，也是少有的恨意。
　　他右手捂住不断涌出血的伤口，左手向着前方伸去，覆上了那个想将他至于死地的女子，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苍白面容，似乎想擦去什么。
　　他笑了。清痩的脸笑得凄苦，“不哭了。”
　　不要再哭了。我喜欢你笑的样子。他一直想说的。很美。
　　诀别如水的剑刃上映出他的苍白，涣散了生气的眼睛慢慢地闭上了。
　　凝情，不哭了……
　　眉宇间隐藏的感情尽数地逃逸出来，很舒服。
　　是解脱了吗，胸口的痛楚……好像……变得很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