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相·渔歌》谁诺

4、四 离落

　　刀客在周镇从暮春住到了立夏。

　　他要走的时候，渔女很是不舍，可他也没法子。他身上的钱要用完了，必须得去找新的进项。再来，一个消息灵通的江湖朋友最近路过周镇，告诉他这一两个月间武林有一场空前盛大的武林大会，刀客听得有些心动，他想去凑凑热闹。

　　武林大会对一流高手来说是扬名立万的机会，不过因为参与的人多，机会也多，他们这些边缘人物有时也能结交好运得些益处，至不济观看高手比武还能让他印证自己的武学，说不定刀法能再进一步。

　　刀客临走时向渔女许诺，自己定会带着钱回来娶她，让她过上好日子。

　　渔女心头慌得很，眼里噙着泪，可还是被刀客说服了，给他收拾行囊。她说到底还是信刀客的话的，刀客在她眼里是很厉害的一个人，而且也不像有些男人一样空耍嘴皮子。刀客从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渔女认为，刀客既然允诺会来接她，就一定会回来。

　　她压下心头的离情别绪，笑着和刀客告别，告诉他：“我等你回来。”

　　渔女不知道的是，虽然刀客确实是实心实意地向她许诺，可在她眼里强大的刀客终归只是个普通人。

　　一个人微言轻，能力有限的普通人。

　　这世上有人背信弃义，有人一诺千金。一诺千金的人固然重信，然而人力微末，总有未及之处，轻飘飘四字一诺千金，能做得到的，又有几人？

　　刀客走了，走之前说是秋天回来，可是一转眼，秋天过了，冬天也过了，到来年立春，也无半点音信。渔女一开始殷勤以盼，后来就逐渐失望，再后来，内心绝望。

　　她发现了一个让她惊恐的事实，不是刀客可能回不来了，而是她的肚子慢慢大了起来。

　　她怀孕了。

　　渔女摸着凸起的肚子掉泪，怀孕初始，她心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是后悔。这个念头在她今后的人生里出现了无数次，直至她年岁渐长，逐渐苍老，才慢慢淡去。

　　老渔夫回家时发现了女儿的情况，气得手都在抖，抬手扇了她一耳光。渔女别过脸去，脸上还挂着泪，轻声说：“爹……我该怎么办呢？”

　　“现在想着找你爹了？”老渔夫大口地喘气，搬了个凳子坐下歇息，从怀里摸出烟斗苦闷地抽了一会儿，说：“我明天去给你找大夫开药，这孩子，不能留！”

　　渔女手抚着小腹，有些迟疑，垂下了头去。
　　那天晚上她彻夜未眠。

　　现在已经入秋了，刀客还没回来，他可能会很快回来，也可能自此杳无音信。渔女不傻，知道把自己的一切都赌在刀客身上太过草率，可是她似乎从一开始就在沉沦。刀客的脸一直在她面前晃，她思来想去，心底总有一分放不下的，一厢情愿的期盼，若是刀客回来了，知道自己有了孩子，他该有多高兴？

　　撇开刀客不谈，现在她腹中有个孩子，这个孩子是她的骨中骨，肉中肉，会是她除了老爹以外的，唯一的亲人……

　　渔女动摇了。

　　或是天生的母性作祟，亦或是因着她心底对刀客的那一份思念，她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留下这个孩子。

　　渔女一旦做出决断，就是认准死理绝不回头的一人。老渔夫为此气得火冒三丈，可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渔女死不松口，一副与孩子同生死的派头。他为这不省心的女儿操尽了心，可到底心疼女儿，最终还是没拗过渔女。他叹着气抹泪，“囡囡，爹是为你好啊。爹在的时候还可以护着你，如果我哪天撒手了，你一个女人家，带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嫁也难嫁出去……你的日子要怎么过啊！”

　　渔女眼中也有愧疚，给她爹跪下，“女儿不孝……可女儿……实在是放不下这个孩子。”

　　“你啊！” 老渔夫摇头叹息，一张遍布风霜的老脸似乎一下子又苍老了许多。

　　渔女张了张嘴，也不知说什么，最终弯下身，端端正正给老渔夫磕了一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