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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师父总是神色复杂的责怪我执行任务的速度大不如前,我在师父如炬的目光中躲躲闪闪。我不会告诉她我在东宫的屋檐上一次次地凝望焦灼的贤,看他如孤独的困兽在阴冷的宫殿中来回踱步,凝眉叹息。我痛恨那个躲在珠帘后用阴冷而贪婪的目光打量着大唐江山的武后,她从珠帘后伸出的政治铁腕正一点一点扼住贤的喉咙。我痛苦的看到贤眼中锐利的王者之气正一点一点被焦灼烦躁所取代。而那些曾冠冕堂皇的想借修注《后汉书注》爬上顺风之舟的东宫学者们正一个一个悄然的从贤的身边隐去,另投他所。

      我曾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贤的书房,抚摸着桌案上,书卷上,笔砚上贤留下的气息,那贤身上独有的,尊贵的,孤傲的令人留连的美好气息。我,不是作为一个刺客,而仅仅是作为一个女子,在贤的书房中,静静的,怀着豆蔻年华少女对爱的美好憧憬,独自微笑了。

      也许不会有人知道,调露二年风靡于长安市井的《种瓜谣》的真正出处。

      种瓜黄台下,

      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

      再摘使瓜稀,

      三摘犹自可,

      摘绝报蔓归。

      那是贤作为一个孤独的斗士,向阴狠骄矜的武后用尽全力掷出的重重一击,我在贤的书案上发现了它,读完的一瞬,我发现自己平生第一次泪雨滂沱了,透过纸背,我看到了贤指剑问天的苍凉与无奈,也看到了天边武后脸上浮现的冷笑与嘲讽。

      我用白色的洞箫给它谱了苍凉的曲子,也只有洞箫的苍凉才能配出这首词中的无奈与忧伤。越来越多的市井之人附庸传唱,只是,又有几个能真正知道这首曲子里的无限苍凉。

      仪凤二年的明崇俨之死,使武后看贤的目光越加怀疑和冷漠。那个以精准的预言和高明的医术得宠于武后阶前的妖僧,屡次于皇帝与武后殿前对贤极尽攻歼之能,贤的数次宽容使他更加得寸进尺,越来越多的从武后宫中传出的对贤不利的消息使贤终于忍无可忍,他对近侍赵道生说,替我杀了那个无耻的和尚。

      是我主动找到赵道生的,我说,没有人能逃得过白牡丹的剑。于是,我看到了赵道生眼中射出的欣喜的功利的光芒,他说,“你要什么?我知道你来不会是为了金银。”我笑,“果然是个聪明的人,我要作贤的侍女。”赵道生眼中的目光变得惊讶和犹疑,而我则嘲讽地冷笑“放心,白牡丹要杀谁,没有谁能逃得过,我不会伤害贤。”良久,他点了点头。我悄然松了口气,他不会知道,即使他不答应,明重俨也必死无疑,因为他阻碍了贤,我决不能允许有谁阻碍了贤的路却依然活着。

      明重俨死得干净利落,他尸体上那朵素白的牡丹开得异常娇艳。当晚,我便穿上了东宫侍女的钗裙。

      贤显然已经知道了明重俨的死讯,可是我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喜悦的表情,越来越多的惨淡的愁云使贤英俊的脸苍白而憔悴。“再也不能回头了”他叹息。

      突然,他转身问我,“你认得字吗?”我温柔的笑,回答“是,认得一些”于是,贤递给我他的《种瓜谣》,说,念给我听。

      “奴婢粗通音律,吹奏给您听可好?”我预期的看到贤眼中闪过的惊疑,于是,笑着摸出白色的洞箫。和着洞箫苍婉的调子,我听见了贤击节歌唱,他的声音低沉而苍凉,眉头紧皱着,深邃的眼中闪出晶莹的泪光,而他的头,却永远那么高昂着,这就是我的王,没有人可以做到象他一样,即使失意,也永远高贵如斯。

      一曲终了,贤深远的目光望向窗外,那是大明宫的方向,我明白贤此时凄凉的心境,可是,有些命定的事终究无法改变。于是,我发出一声轻叹。

      贤终于收回悠长的目光,他落寞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渐渐转为柔和,“你很懂这首词,只有洞箫的调子最适合它。”

      多年后回忆那个晚上,我无数次地惊异于自己良好的刺客风范在那一晚昏黄的宫灯和飘着麝香的书房里屡次迷失,转而被一种叫做“怀春”的东西俏无声息地取代。

      贤把我引为知音,他说,你不是普通的宫女,我能在你的眼里看到凌厉的霸气,你是和我一样的人,他说,只是,那是从前的我。

      我总是默默地看着宫灯昏黄的光在贤瘦削的脸上镀上一层金黄的光晕,忧伤地说不出话来。

      于是,我拿出洞箫,吹起那些曾经一个人在黑寂的树林中对月吹奏的曲子。贤和着曲子,对酒当歌,醉了的时候,他会抽出星月宝剑,翩然剑舞。

      刺客白牡丹渐渐退隐出了江湖人的视线,谁也不会知道,那个叱咤江湖以冷漠著称于世的一代刺客会如此迅速地消极遁世成为一个日日吹萧弄酒的女人。

      醉了的贤常常盯着我的眼睛,“你到底是谁?”于是,我会笑着摘下发髻上的白色牡丹花,送到他的手里,“殿下可曾听说过白牡丹?”

      “白牡丹?是那个母后一直在通缉的刺客白牡丹?是你杀了明重俨吗?”贤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喜,又倏忽转为迷茫,最后,慢慢地趴在案上昏然睡去,孩子般让人怜爱。

      和贤在一起的日子是忧伤的,我们就象两条被冻僵的蛇,靠在一起,企图彼此温暖,却更加悲伤的发现,彼此能给对方的,竟只是更加刻骨的冰冷。然而,我仍固执地喜欢守在他身边,那在悲伤的夹缝中偶尔开出的叫做温馨的小小花朵,让人走火入魔般得欲罢不能。我常常在铜镜中惊异地发现,女装的自己笑靥如花,女儿的娇羞之态一如平凡的市井女子。

      关于爱,十六岁的我一无所知,只是带着忧伤的甜蜜,本能地想守在贤的身边,保护我心中高贵的王。但是,爱对于一个刺客来说,是奢侈的,与使命背道而驰的东西。我把这种矛盾藏在心中某个隐秘的角落,轻易不敢去触碰。

      然而师父脸上的失望和狂怒是我不得不去面对的。“你这样只能毁了你自己。你不该为了他杀了明重俨,你怎么可以得罪英明的武后?”

      “江山是贤的,我要帮他夺回来。那个该死的老妇!”

      “你不能诅咒她,你怎么可以诅咒她,她。。。。。。。”师父尖声阻止了我的诅咒,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复杂的神情,这与一向从容淡定的她是如此的不同,以至于我惊讶地看者她说不出话来。

      “你,你是刺客,别忘了你的本分,刺客是不能有感情的,你都忘了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师父转瞬又恢复了往常惯有的镇定与雍容。

      是啊,我是个刺客,低头看手中的牡丹剑,很久没有沾到鲜血,她早已不再锋利了。

      “你不能爱他”师父转过身,声色具厉,我看到了她眼睛里因急噪担忧而闪出的莹莹泪光。

      “爱,是爱吧!我爱上了贤,我的王!”我摸着手中光滑莹润的洞箫,莫名地感到脸上羞赧的红晕。

      “如果可以就这样守在他身边,”我感到初夏的夜风吹在脸上的柔软,感到我没有束起的长发在风中柔美的飞舞,我抬起头坚定地对上师父诧异和愤怒的眼睛,“我愿意就此封剑!”

      “天命!”师父踉跄地后退了一步,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泪水冲澈出满脸的忧伤。“你为什么让我如此为难?”

      年幼的我惊讶于师父那晚的屡次失态,我天真的认为那仅仅是因为我的封剑辜负了师父寄托在我身上的一片厚望。于是,我带这愧意的微笑安慰师父,“我这样会比做刺客更为幸福。”然而我不知道,我的安慰与师父矛盾的震颤是完全南辕北辙的。

      良久良久,师父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好,既然你执意如此。。。。。。。。。。”

      我从师父阴晴不定的脸上看到某些隐晦的秘密的端倪,一丝不详的预感倏忽闪过,轻的抓也抓不住,那是什么?年少冲动的我终究没有追问,如果当时。。。。。。也许事情就会是另外一个结局。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也只能是你的命了!”师父发出一声叹息,轻轻地抚摩我的头发,我呆呆地在师父的眼中看到了仅有的一次慈爱的光,直至师父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依然回不过神来。

      那晚,贤明显地感到我脸上的焦虑和忧患,他说,你不要害怕什么,我会保护你,我是太子。

      “贤,我爱你!你爱我吗?”

      “是,我爱你!牡丹,我爱你!”

      “那,你会娶我吗?”

      “会,明天,我就迎娶你,我要封你做我的太子妃,只有你才配做我的太子妃。”

      我偎在有力的臂弯里,深切的感受到那个作为刺客的白牡丹已经从我身上悄然隐去,此时,躺在贤怀中的白牡丹,只是一个为了爱而挣扎,矛盾的市井女子,她的身上有关于爱的幸福的光晕,而她紧皱的眉头上那些对未来的隐隐的担忧,又如此不协调地横亘于幸福中间,破坏了那光环的完美。

      贤并没有如愿给我一个华美的婚礼,突然冲进东宫的禁军手中的火把映红了整个东宫的天空,贤的瘦削英俊的脸在红色的火光中更显苍白,他皱着眉对我微笑“牡丹,看来我做不到了,没想到母后这么快就对我下手了。”

      手持武器的禁军径直冲进了西侧的马厩,那里有贤藏匿的大量兵器。

      “牡丹,再给我吹奏一曲吧”贤的目光空洞而绝望,我担忧地看着贤,我孤独的王,拿出洞箫,吹奏了我留名于世的《牡丹葬》。

      很久以后,人们惊羡地赞叹刺客白牡丹惊天的武功和才华,只是这种议论终究只是隔靴搔痒未及痛处,人们并不知道,刺客白牡丹想要的并不是卓绝的武艺和惊天的才华,她所羡慕的只是平庸的太子妃房氏,她陪着贤走完了他最后的孤单的流徙之路。

      而我,曾经武功冠绝于世的刺客白牡丹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批的禁军带走了我的王而无能为力,我发现自己全身无力,丝毫动弹不得,我的世界渐渐漆黑,所有的人,事,变得空虚而静寂,在我最后的清醒的意识里,我看到贤回过头,对我会心的一笑,这到底是为什么?

      如果我知道醒过来将会面对什么,我宁愿选择永远没有感觉的睡去,这样,至少可以在梦中见到我英俊瘦削的王。可是,正如师父说的,我有我的命。

      我在一个阴霾的早晨醒在一座不知名的宫中,我眼中的师父衣着华贵,气质雍容,成群的宫女对她谦恭下跪,叫她天后。我颓然趴在床上,不知所措,师父,不,应该是武后,微笑着转过头,满脸得色,“我警告过你,不要跟圣明的天后作对。”

      “贤呢?你把贤怎么了?”

      “他,现在应该在去巴州的路上吧”武后依然微笑着,美丽雍容,却让人感到刻骨的寒意“他真是个天真的孩子,总是喜欢自作聪明。他不应该和我斗的,没有人可以!”武后削尖的白嫩的手指扶弄着茶杯,划出优美的弧度。

      “他是你的亲生皇子,你怎么能如此绝情?”

      “你说贤吗?”武后嗤笑“他还不配,他是韩国夫人的贱种!那个贱女人勾引了皇上,生下这个孽种!”

      “所以你派我杀了她,你的亲姐姐?”我艰难地抬起手指着她。“你简直没有人性”

      “不过,这孩子还算懂事,他是真正爱惜你的?”

      “你怎么知道?”

      “你知道为什么你那晚用不了武功吗?是贤,他在你的酒杯上下了迷药。他知道你会救他。”武后的脸上满是得色“他是怕朝廷杀掉你,他早就知道你是朝廷通缉的白牡丹!”武后血红的双唇一张一翕,然而我什么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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