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来个相公》月黑风高

27、探访

　　“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我每天都要反省自身三遍，为别人出主意是不是忠实，与朋友交往是不是诚信，先生教授的知识有没有复习？”少年的声尚嫌稚气，听得出很认真，含踌躇满怀的朝气。

　　老先生笑眯眯抚着胡须：“不错不错，世子答得很好，连着五道问题都未考倒你！老夫再问你，孔先儒见鲁哀公，关于孝悌之道，如何明述的？”

　　下面一人高声抢答道：“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莫搞龙阳，断子绝孙！”

　　课堂上爆出一阵哄笑，老先生气得灰白的胡子一翘一翘：“一派胡言！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于予与何诛？”朽木无法雕琢，粪土的墙壁无法粉刷，我能拿你怎样？

　　之前抢答的声音嬉笑应道：“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先生哉？” 将知识默记在心，学习时不满足；教人时不感到疲倦，这些先生做到了吗？

　　“你！”自打遇到眼前这劣徒，平和的心境就离老人家而去了。

　　满院的杏花都开了，风过，纷纷扬扬，漫天的粉红花雪。

　　少年们三三两两走出来，望见这美丽景象皆驻足观看。

　　身后有人唤道：“温晚。”

　　抱着书本的小少年转过头，他模样算不上拔尖，清秀的面容上一双灵动异常的眸子，令人见之印象深刻。

　　唤住温晚的少年，正是先前课堂上先生夸赞的世子。

　　宗晟望着人须臾，那人亦含笑看着他，晶亮的眸似流动的水，不羁的风。对视片刻，宗晟轻声道：“你不要再惹先生生气了。”

　　京中这间有名的书院，所请的先生皆是学问渊博名声远播，入学的子弟也大多非富即贵，就算这年纪的少年，认真上学的没有几个，但从没人像他，能在课堂气得先生跳脚，而那些看似胡说八道的话，往往连见多识广的先生也无法反驳。

　　同窗快半年，一个是好学不倦的好学生，另一个是顽劣不堪的典范，二人还从未说过话。没料到他第一句是这样，温晚微微一怔，随即笑起来，露出齐崭崭的白牙：“好呀。”

　　宗晟吃惊道：“你答应了？”这么容易地答应，不会觉得他……逾矩了吗？

　　“是，我答应了。”唇畔笑意不去，饶有兴致看人。

　　他不解：“为什么？”

　　因为是你。心中这样想，可不会这样说，好看的眼眸弯着，他用一惯的打趣口吻道：“夫子整日里都说，世子日后必定是朝廷栋梁，那我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要从现在开始溜须拍马了。”

　　“谢谢。”浑然不在意对方戏谑，他松下一口气，十分诚恳地道谢。

　　“不客气。”他也还是漫不经心的嬉笑模样，心想好学生就是好学生，这么设身处地地为夫子着想。

　　只他不会知道，彼时那好学生心中担忧的却并非夫子，而是——

　　若是有人老这样得罪人，惹恼山长被赶出书院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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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婉走进院中时，正在练剑的小丫头一眼看见人。

　　“舅母！”很快收了势，惊喜跑上前。

　　温婉微伏身子，捏了捏她鼻尖，笑道：“哪里来个小泥猫？”边说从怀中摸出帕子，仔细拭干净她额头汗渍。

　　在厢房落座，丫鬟们奉上茶，温婉示意小桃将点心放置桌上，叶夜一见篮子就高兴：“是不是王府的鲜花点心呀？”宗王府的特色糕点，拿各色鲜花制成，上次在赏花宴吃过一次，让她怀念许久。

　　小桃瞧她垂涎三尺的模样，掩嘴笑道：“这下小泥猫变成小馋猫了！”

　　宗王妃亦笑，说道：“本来打算昨日过来看你，只是府中出了点事，凌儿高烧不退，我这个当娘的也走不开……”

　　她说着神色黯然，小丫头闻言惊讶道：“宗凌生病了？”

　　“恩，凌儿自小身子不大好，受不得惊吓，昨日也不知王爷发什么疯，回到家过了一时就叫凌儿去训话，连骂带吼的，还抽了孩子十几板子，若不是我去的及时，只怕……”当娘的说着眼眶泛红，小桃递过帕子，她按在眼角，须臾放下来，似是收拾好情绪，勉强笑道，“不提这个了，你尝尝糕点，喜欢不喜欢？喜欢的话，我过几日再让人送过来。”

　　对面的小丫头一副呆若木鸡的表情，舅舅大发雷霆，还打了宗凌，是不是因为她告状？

　　她相当心虚道：“那表哥身体好了吗？”

　　温婉神色戚伤，似是又快落泪，忙转过头，她身后的小桃叹口气道：“小王爷年纪还小，又素来娇生惯养，哪里挨得了王爷这些重板子？烧了一晚今儿早上烧才退了，只这外伤，大夫看过说起码一个月才能下床。”

　　瞧叶夜魂不守舍的模样，似是被惊吓到了，温婉摸了下她的脸，柔声道：“好孩子，舅母知道你心疼表哥，别担心，凌儿不会有事的。”

　　她不光是担心啊，她，她告状，害得表哥被打成这样，舅母这么伤心，可舅母还对她这么好，安慰她……铺天盖地袭来的愧疚几乎要将人吞噬，良久，实在受不了良心的重压，她及其轻声地坦白：“是我写信给舅舅，说表哥坏话的……”说完这句，她非常紧张地看着温婉，心想舅母一定会很生气了。

　　熟料温婉听了只是微微一怔，随即道：“是不是凌儿又欺负你了？这孩子上次明明应许过，怎么说话不算话？”

　　“没有没有！”宗凌看到她都调头就走，哪里敢欺负她。

　　“你不要怕，有什么事尽管告诉舅母，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若不是凌儿欺负你，你怎会找王爷告状？这孩子若当真这么做，不光王爷，连我也要教训他。”

　　她这番明显偏袒要替人做主的话，听得小丫头心中更愧疚，哎，早知道她就不要写那封信了，现下怎么办呢。

　　“对不起……”她以后再也不告状了。

　　温婉握住她手，轻声道：“好孩子，舅母知道一定不是你的错，是我将凌儿宠坏了，可他性子太倔，我也只能慢慢说他。日后他再有何做的不好的，你一定要告诉舅母，只是，你舅舅对待凌儿一向严格，每次犯了错不是打就是骂的，我实在担心……”

　　小丫头听到这里连忙保证：“我再也不跟舅舅告状了！”

　　“凌儿现下的身子，大夫说他需要静养，不宜见客，待他好了，舅母带他来看你好不好？”

　　“好！”她本来心中还真有打算，想随温婉回去看看宗凌。

　　温婉和人又说了会儿话，问了她在淮阳王府的情况，吃的穿的是否合乎心意，有没有人欺负她，末了道：“舅母想见下沈小世子。”

　　叶夜领了人到书房，门敞着，小世子在写字，两个丫鬟保持着一左一右的姿势在他身侧，老先生负手立于书桌前看人书写。

　　沈毓提笔沾墨，其中一个丫鬟轻轻将砚台朝前推了下，手指不轻易地触到他尾指，他几不可见地瑟缩一下。

　　温婉正好到门口，将屋中的细微枝节看在眼中。

　　听到小丫头进屋通报，沈毓忙搁下笔，迎上前：“沈毓见过宗王妃。”

　　温婉道：“不知可否单独与世子说几句话？”

　　待屋中只剩下他二人，温婉在软榻落座，先客气道：“小丫头叨扰多时，烦劳世子照顾了。”

　　“王妃严重了，小叶也是我的朋友！”

　　青葱一般的指揭开杯盖，她浅淡抿了口茶，淡淡笑道：“朋友的家，毕竟不是久留之地。”

　　闻听她这话，少年的脸色一下刷白，她是什么意思？强按下焦躁等了许久，她迟迟不说下一句，沈毓忍不住道：“我会好好照顾小叶的！王妃能不能让她留下来？”虽然听上去是不情之请，但他真的好舍不得。

　　温婉既不看人，也不开口，不动声色地拿杯盖摩挲着杯口，一下一下，不疾不乱，徐徐缓缓，直到将对面少年的心凌迟得足够久，才微微笑道：“人能留多久，决定权可不在我，全看小世子了。你也知道，我与王爷就这一个外甥女，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她要留在淮阳王府当侍卫，我们虽舍不得，也不忍拂了孩子的心愿。可倘若她在这里受了一丝丝委屈，有一点点不开心，那――”

　　沈毓及时截住她拖长的音调，着急万分再三保证，恨不得赌咒发誓：“不会的！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叶，绝不让她有一点委屈难过！”

　　“那就好。”宗王妃和蔼道，“对了，我瞧世子身边那两个贴身侍女面生得很啊，似乎上次赏秋宴上未曾见过？”

　　少年的脸闻言诡异地红了一大块，低声道：“是母妃刚赐的。”

　　“哦？原来是有新人了啊。”

　　听她口吻怪异，沈毓忙道：“我，我不喜欢的，是母妃非要……”

　　“既然不喜欢，怎么不直接跟王妃说呢？”

　　他迟疑一刻，低声道：“母妃身子不好，我不想惹她生气。”何况从小到大，他从未违逆过母妃。

　　温婉笑了笑道：“世子年岁不小，是到通人事的时候了，可这么个长大的男子汉，连自己喜欢不喜欢都作不了主，连说句拒绝的勇气都没有，让本王妃怎么相信，日后有人欺负到我家小乖头上，你能站出来为她做主，保护得了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