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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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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嘉十二年 尚俞殿
十六盏长明灯坐落在宫殿的四面八方,将宫殿里的器具什物照得一览无遗。本以为会在这里见到一片歌舞升平的我失望了。放眼望去,偌大的宫殿除了柱子是朱红色的以外,便再也找不出其他明亮颜色的物品了。整间宫殿就像一个只有黑白两色的山洞,就连那些围在男人身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们都不能为这沉寂而又令人窒息的宫殿增色分毫。
那个懒洋洋的坐在首位的男人,那个从我懂事以来就在心底狠狠诅咒过的昏君,正用他那鹰隼般的眼神盯着我,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容。虽然站在长寿的背后,可我还是能感受到那灼热的视线,烧得我的脸像着火了一样。
我转过头望向窗外那一轮高悬的明月,我不明白,同一轮月,可为何我在翼州时的夜晚,它是那般的皓洁,淡淡的光华照在家家户户的屋檐墙角,万物如同披上了一层羽衣,而这里的它,却被高逐的檐牙切割得支离破碎,就连那光也是荧荧的白,似栖凤殿里锦榻上的那个女人。
“君靳,她的病可还有方可医吗?”靳是长寿的字,他向来厌恶“长寿”这个名字,认为有损他那儒雅的气质。
“有,但却不在我这。”长寿执起酒杯随意地向男人举了举。
“哦!?那在哪?”接过女人递过来的酒一仰而尽,男人的手不忘在女人那丰满的娇躯上上下游走。
“答案你自己明白。既然无心,何必误人大好年华呢,寂煊?”这是我第一次听见长寿一口气说那么多话,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我想此刻的他脸上一定是我从未见过的慎重。
“女人就如同艳丽的花朵,一生能为赏识她的男人奋力绽放上那么一回,也就算不枉此生了,不是吗?”那个昏君,狎笑着低下头去逗弄早已瘫软在他怀里的女。冰冷的双眸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痛苦和无奈。他身边的女人没看见,在边上等着传唤的太监宫女也没看见,怕是连一向精明睿智的长寿也没看见吧,可是我却看见了,在那短短的一瞬。许多年后我才知道,为了那一瞬,我赔上的竟是一生。
长寿回去了,我却留了下来。因为寂煊说如果我留下来他会考虑去看望那个因为得不到他的爱而病得快要死的女人。而我答应了。虽然我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但我想弄清楚那个傲慢自大,残戾无道的男人为何痛苦,又因何无奈。他那双冰冷的眼睛就像盛开的罂粟,无迷失在一片沾满毒液的花海中。所以我留下了,十一年来第一次主动离开长寿,选择留在一个我诅咒了十几年的男人身边。
夜凉如水
踏出栖凤殿,我像个游魂一样拖着沉重的步子,无视身后的叫喊,茫然的不知要走向哪里。眼前尽是一个孱弱的女人,躺在一片猩红之中,身下白色的锦被上像开了大朵大朵的血花,耳边萦绕的是那句“我只是爱他”。我不知道那个悲剧里到底谁对谁错,也不明白只是单纯爱一个人却换来香消玉殒,天人两隔。我想,我是不懂爱情的吧。
一阵夜风袭来,我猛地惊醒,茫然四顾,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四周晃动的斑驳不知是树还是影,凭着被长寿训练了十几年的灵敏嗅觉,我闻到风中传来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跟着香气走了约摸有十丈远,来到了一个废弃的园子。布满灰尘的匾额斜斜的挂在门楣上方,隐约可见“静园”二字。虽然有预感这园子里的景象定不同寻常,但见到寂煊的那一刻我还是眩晕了一下:月光下,触目所及的是一片花海,层层叠叠的花瓣随风舞动,似潮,颜色却看不分明,惟见星星点点的白。那花海中坐着一个男人,紫色的袍子,银色的滚边。早就听闻当今皇族有着外邦血统,果然不假,那一头纷飞的发丝上面竟有着一层瑰丽的蓝。也许是没料到会有人出现在此吧,他的脸上是来不及藏起的哀戚和自责。
“为何没有去看她?你说话不算话!”忘了该有的礼数,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而我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丫鬟。看到他,我才知道自己竟是生着他的气的,为了那个红颜薄命的女人。
“我本只说考虑,没说一定会去的。”
“你可以救她的!”突然间想到那大片大片的猩红,不禁瑟缩了一下。夜,更凉了。
“我可以救回她的命,却永远给不起她想要的。”他眼角闪动的晶莹是那般明亮,让我想忘都忘不了。
“那为何要留我在宫中?”终于问出了三天前就想问的。
“你可以再对我笑一下吗?”他探出手,把我从石桌的一端扯到了他的面前。没有残暴,没有玩世不恭,没有自责和哀戚,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的竟是满满的乞求。
时光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长寿偷喝了夫人珍藏的佳酿,躲到我的房间里,赖在床上不愿出去。
我想我当时笑的并不勉强,忘却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死亡,笑得像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寂煊松开了钳制着 我的手,在我以为自己获得自由的那一刻改搂住了我的腰,把脸埋在我的怀里。
“班言,我好累啊!”是谁在叹息?那样低沉,那样绝望?
终于伸出手,我把那个已经闭上眼睛的男人揽在怀里,就那样站在那片我仍不知名的花海里。
嗅着常乐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铃兰香气,我允许自己这一刻的软弱。她问我为何留下她,其实我也不明白。我只知道在她踏进尚俞殿的那一刹那,脸上的笑容让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静园里那大把大把的阳光。那阳光,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睁开眼,我觉得我仿佛作了一个长长的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剑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滑落了下去。回过头一看,竟是一件紫色的外袍。怔了怔,我才知道一切并不是梦。捡起外袍,抚上那上好的锦缎,触手是一片沁凉。抬起头,这才看清四周是一片芍药,粉白墨红,灼灼地开着。远处是一排断壁残垣,逝去的韶华似乎正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
明嘉十二年春,昭容皇后逝。帝诏,举国服丧七日,商贾不得买卖,官民不得嫁娶,戍守四方的将领快马加鞭,三日内回都送葬。
“长寿,你有没有发现,这京都的月亮没有我们翼州的亮呢!”仰躺在客栈的屋顶上,我问身边的男人。
“为什么回来?”
“过份,明明是我先问的哎?”浑然忘了我们是在屋顶上,我转过身去寻找长寿那张欠扁的脸。
“小心,你这笨蛋,你没长脑子是不是啊?”我拍着胸口,惊魂甫定地看着翻滚而下地瓦砾石块,许久才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好险,要不是长寿及时抓住了我,可怜一个呼风唤雨的丫鬟就要成为屋下亡魂了。
“别骂了,人家知道错了,下次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的。”吐了吐舌头,我又向长寿挪近了一点点,靠在他的怀里,寻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双眼一闭,找我的周公去了。也许是我的错觉,长寿拥着我的手是颤抖的。
“笨蛋,那个男人早在八年前就没有心了,你又何苦往那条绝路上走呢?”
长寿,你知道吗?在那个男人像个孩子一样依偎过来的时候,就注定了我再也逃不开了。八年前也好,八年后也好,我都只是个妄想挽住那阵风的路人。那是我的宿命……
笨蛋,无论什么地方,只要有我在你就不用担心会摔倒,可是,哪天我不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