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纤纤月》蘇糖

2、梦境

　　有钱人，绝对的有钱人，还是那种一边用来花一边用来浪费的有钱人，瞧这小巧精致的亭台楼阁，以假乱真的假山飞鹤，苏州园林式的小桥流水，即使是我这个外行人，也能瞧出非凡来。

　　只是不知这穆府，是官场中人还是江湖中人？

　　我暗自猜测，顺着铺满鹅卵石粒的光洁小路前行，绕过一大片竹林，我目瞪口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池汪汪清水，近乎一个足球场大的湖面波光粼粼，毫不留情的切断了湖对面的灯火通明。

　　绕着湖边转了又转，挫败的发现找不到过湖的路径，湖的两头便是高高的围墙，除墙下水面漂了大丛的莲叶外，别无他物。

　　正欲往回走，忽耳畔传来一道带笑的嗓音“我若是你，就会再找找。”

　　心跳一时漏了半拍，犹豫着该拔腿就跑还是停下来瞧个仔细，惊惧间，扭头看去，湖边的密集树丛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一身的黑衣与树影融成一体，只一双寒星似的眸子熠熠闪亮。

　　思量了半分，我压抑下惊惧，故作慢条斯理的道“可惜我不是你，对于要费力的事情，我一向选择放弃。”不知这家伙，是人是鬼？还是别的什么物种？

　　自我穿越过后，我便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鬼神之类的存在的。

　　“哈哈，现在，还要过湖吗？”那人低低的轻笑两声，满眼趣意的问。

　　“你有办法？”我脱口而出，问完便觉是废话，瞧他眼里的自得，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答案。

　　那人却不做声了，低着头似在沉思，我微微沉吟，悄悄的抬脚欲离开，他却及时的开口叫道“过来。”

　　原地犹豫三秒，挪着脚步移过去，不解的看着他，微微带笑却又隐含残冷的眼。

　　也不出声，只静静的看着他闪亮的眼晴。

　　那人又开始沉默，在我心里数到十五的时候，忽地，从黑袍里伸出一只手来，吓得我呼吸一窒，只顾紧盯了那只手瞧。

　　所幸不是枯瘦如柴，干瘪如鬼，饶是如此，也凭地白晳得过火，修长得过头，黑衣暗夜的映衬下，吓人得紧，更加令我怀疑起他不是人的可能性。

　　那人在倚靠的树杆上摸索了半秒后，轻拍树杆三下，又过了半分，便见湖面上缓缓浮现一道细长的影子，我惊诧的在湖面与树杆之间看来看去，不懂树里的机关是怎样在控制着湖面的浮桥，目测距离，不短。

　　迟疑了半晌，刚想开口问他，那人像是猜到我的心思又像是若无其事的道“这七转星环瞧着简单，摆弄起来却费神得很，还有一个九天迷魂阵，这穆府，不简单。”

　　我更迷惑了，什么七转星环？九天迷魂阵？

　　“你过来一点，先在这个树结上轻拍三下。”他的话及时打断我的迷惑，我依言而行，刚拍过三下，便感觉掌下一空，疑惑的看向他。

　　“伸手进去摸摸看，树壁上是不是有一些形状不一的珠子？”

　　“有方的，还有圆的。”我一边感触一边回答，这些珠子触手冰凉，摸起来舒服得很，用珠子来做机关的开关，这穆家还真是有情趣得紧，引得我对穆家的好奇心也更盛得紧。

　　“嗯，不错，方的就是控制七转星环的机关，圆的是控制这林子中九天迷魂阵的机关。”那人不经意的瞥了我一眼，轻道，说话间，细细的呼吸喷到脖颈处，痒痒的温暖。

　　忍住想要推开他的冲动，侧了侧身子，退出他呼吸的距离，“九天迷魂阵？林子的机关？”我不确定的反问道，没忘记我刚刚走出来可是一路顺畅得很。

　　“你以为呢？嗯？”那人微微挪动脚步，紧跟着的趋前，近到，一张脸放大，再放大。

　　“你关的？”下意识的再后退两步，我挑眉问道，“说吧，你的目的。”

　　“你不怕？”那人站直身子，意外的语气问。

　　“怕，不过怕也没用，而且你如果真要伤害我，就不会如此这般多此一举了。”我耸耸肩，略带无谓的道，小说里面也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节，依现在的状况来看，我应该是个重要的主，就这么一出场就挂了，戏如何往下？

　　人生，即是戏。

　　如此一想，心忽然就觉得轻松了很多，紧绷的情绪也瞬间平复，抬步向湖边走去，借着黯淡的月光仔细的瞧，才看清湖面上飘着的细长影子是一道极窄的浮桥，摇摇晃晃的荡着，我敢肯定，没有一定的功力休想踏过去，例如我。

　　“依你是过不去的，所以，你还是需要我的帮助。”那人的声音再度轻缓响起，下一秒，我便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不由自主的转头望去，有两秒的失神，一秒的眩晕，都说月光的照耀下，猪八戒的姐姐都貌似天仙，更何况这样一张高雅俊挺的脸，深邃迷人的眼。

　　暗自思忖，如果不是这样的情形下，这样的人，这样的眼神，多么容易令人意乱神迷。

　　“我又没有非过去不可的理由，何必欠你一个人情。”收回目光，我淡淡的道，大不了打道回府，上床睡觉。

　　“答应我一件事，我们，两不相欠。”

　　“说来听听。”我掏掏耳朵，漫不经心的道。

　　“……记得我。”那人犹豫了半晌才道，声音很轻，说出的话却是令我大吃一惊，我讶异的再次转头看去，那张帅气的脸模糊不清，那双眼，却异常的清亮。

　　“我不明白。”皱了皱眉头，我摸摸鼻子道，穆丫头，与他相识么？

　　“记得我，不管我是什么样子，不管我们在什么情况下相见，我要你，记得我，认出我。”

　　“如果，不记得了，认不出来了呢？”我喃喃反问，诧异他语气中的严肃认真，对于剧情的急转直下，我惟一的反应是依附本能，顺其自然。

　　“如果，那样，……”那人垂下眼睑，又不做声了，半晌，忽道“我送你过湖吧。”

　　“等下，我不能保证一定会记得你哦。”对他伸过来扶我的手，我连忙挥手喊停，这么简单的要求被他这么慎重其事的提出来，一定有诈，所以，绝对不能一口应承。

　　“不记得了，就不记得了，来吧，我带你过去。”那人又笑道。

　　“当真没有后果？”我很怀疑的问，刚才明明一身的失落，但看他满眼笑意，又不像假，或许别有隐情吧，我宽慰自己，伸手放进他递出的大手中，淡淡的暖意从指尖传来，忍不住道“你的手，好暖。”

　　他却又只是轻声低笑，紧了紧握住我的手，如大鹏展翅般往湖对面掠去。

　　明明看着很近的对岸，这会，却能明显的感觉到时间的停顿，长到他的声音叹息似的在耳边响起“你对人，都这样的不设防么？”

　　我微微愣住，对人，不设防么？恰恰相反吧，那个世界的我，心墙筑得有多高多厚，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那为何，明知他危险，还是放任自己与他靠近？

　　“可能，可能。”我重复了两句，却不知如何回答，是因为这个世界于我，是陌生的，而我于这个世界，是过客么？

　　“可能，也许，心不设防，才能看得更清楚吧，而我，一无所知。”半晌，才这么不清不楚的应了句，低低的，随风吹散在空中，也不清楚他是否有听到，却是一抬眼的，看见他满眼的痛楚，刻骨铭心的深刻。

　　有那么一瞬间，我迷惑了，却更迷失了，这样的双眼，好熟悉的双眼，谁？是谁？

　　意识渐渐迷离，思维渐渐混沌，那双熟悉的刻满痛楚的眼睛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炙人，灼热得我的心开始模模糊糊的刺痛。

　　恍恍惚惚的，眼前仿佛出现一片虚无的幻境，飘散的弥蔓的就像是我来时散不尽的白雾，而一个苍老却又年轻，奇异的声音穿过白雾，透过虚空传来“是耶？非耶？黄泉花尽，彼岸花开，弹指千年，还无虚空，是也？非也？来也，去也，归于混沌……”

　　黄泉花不就是彼岸花么？怎么可能一边尽？一边开？瞎扯的，我迷迷糊糊的想，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清醒着还是昏迷中。

　　眼前又是一阵迷离，白雾散尽，一望无际的天地间，一群白衣长身，长衣拖地的人或直或坐，或跪或蹲，一脸悲伤，那悲伤如一阵寒流划过我的心间，忽然就觉得，此生再无可恋，直想就此睡去，不再醒来。

　　却在这时，谁？又是谁？谁在我的耳边低语？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停，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为什么，为什么我开不了口？我在哪里？

　　画面一转，却是一个小小的女娃，兴高采烈的躺在一个稍为年长的男子怀中，小小的脸蛋上满是愉悦欢欣，年长的男子一身白衣，满眼温暖柔意。

　　“俊哥哥，为什么我不能哭？也不能出去见太阳？”

　　“嗯，因为苍儿太美了呀，苍儿一哭天要哭，天哭了就要下雨了，而太阳见了苍儿，会害羞得躲起来，没有了太阳就没有了白天呀。”

　　“真的？那苍儿乖，不哭，也不见太阳，可是俊哥哥，苍儿一个人，好怕呢。”

　　“苍儿乖，苍儿不怕，俊哥哥会一直陪着苍儿的。”

　　“一直吗？俊哥哥，一直是多久？”

　　“一直呀，就是很久很久，久到苍儿白发苍苍了，牙齿掉光了，还要很久很久。”

　　“苍儿不要白发苍苍，也不要牙齿掉光。”

　　“呵，苍儿不会的，即使……，苍儿也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苍儿，是苍天的女儿，与苍天同在同生的呀。”

　　“嘻，苍儿只要俊哥哥哦。”

　　我的唇也微微勾起，童言无忌，最是烂漫天真，就是这样吧，再出现在我眼前的，会是什么？心念刚起，画面便转。

　　“天地齐平，日月同辉，孤海落雁，挽弓射剑，夕光月映，繁华天成，苍儿，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

　　“苍儿，为父能为你做的，也只如此了，去吧……，天命啊，难改难违，你执意如此，一切，不过只是时间，该来的，还是会来，你自珍重……”

　　“苍儿不孝，往后恐难尽孝道，请，受苍儿一拜。”

　　“去吧，去吧，这天地间，又有谁受得起你的一拜，去吧……”

　　那个紫衣少女是谁？那个小小的女娃么？那个满目悲怆的老人，又是谁？为什么，心会疼？

　　停止，停止，我要回去，我不要再一次又一次的经历别人的人生，我要回去。

　　“拓尔斯王子，神女已死，神族不再可惧，该是我族扬威的时机了……”

　　“苍儿，何痴？我胤玉绝不罢休，你魂尽，我便以命为你夺魂塑魄，哪怕千年万年，永世……”

　　“以吾之躯，唤吾之魔，以吾之血，唤吾之兽，以吾之心，唤吾之圣，以吾魂之千年，诏令四方，与此，生同世，死同时……”

　　……

　　停止……不要再听了……我是谁……苍儿是谁……什么会来……我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