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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香意方浓(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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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天,那是一个大雪天,天光黯淡,红色的霞光将小小的院落染上一层暮色,一个长发素颜,衣着简陋的女子等在简陋单层瓦房的门口,姣好的面容上有着淡淡的忧虑,独特的琥珀色眼睛被倾斜而下的发丝遮住,远远看不分明。
“娘!”
孩童清脆的声音使得女子露出一个微笑。她快步迎了上去,一把抱住扎进她怀里的小男孩,柔声问道:“你去哪里了,沐儿?”
小男孩一只眼睛同样也是琥珀色的。他站直后仰起脸,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小心地瞄了一眼母亲的神色,才绞着手指开口道:“我去学堂了,就在外面偷偷听了一会儿···虽然大老爷不让去,但我···哥哥弟弟们都去了啊。”
女子听了这话,垂下眼帘轻轻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半晌才重新露出一个温和地微笑:“以后由娘来教你吧。还有,不要再叫大老爷了,你要叫他爹啊。”
爹···
像是触到了什么东西,那梦境像是出现了裂痕的镜面,瞬间破碎,碎片像是插在了胸口,钝钝地疼,雅青一下睁开了眼睛,将手覆在了左眼上,那里由绷带层层叠叠地包扎着,似乎受过什么严重的伤。
他正躺在一个贵妃榻上,淡青色的外袍披在身上,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绣着繁复暗纹的衣摆掉到地上。旁边是一个烧得暖暖的三角镶银炭炉子,红灿灿地散发着热气与淡淡的烟气,将院子里的冰天雪地隔绝在了外面。
雅青愣愣地看着那跳动的火苗,随即忽然轻笑一声,俯身慢慢地伸出手去靠近炉子,越来越热,越来越烫,不久便散发出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
火光映在他与梦中女子酷似的眉眼上,阴影随着火焰的跳动忽明忽暗。他脸上没有一点痛苦之色。反而挑起那一双凤目,愉悦地笑出声来。
正想再凑近一些,旁边却凭空多出一个人来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腕。身穿紫色锦缎的男子不容拒绝地将他从火炉旁拉开,牢牢地揽在了怀里,空出的一只手覆在雅青的伤口上,白光过后,雅青的手白皙一如往常。
雅青不悦地皱起眉头:“沐紫,我又不会疼。”
沐紫直直地看向他,手上的劲道未松,漆黑的眼睛里像是有着森森的寒气:“可是我会疼。”
雅青一把推开他,站起来,将外袍披在身上,无所谓地撇了撇嘴:“哦,我忘了。”说完他轻轻击掌。很快便有一个丫鬟低着头快步走进来,像是没看到房里突然多出的人一样,目不斜视地将炭炉子收拾一下,一声不响地出去了。
雅青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瘦小的背影,突然踢了踢旁边的沐紫,又抬头看看外面灰蒙蒙要晴不晴要雪不雪的天空,笑着开口道:“沐紫,天气这样好,不如咱们出去逛逛吧。”
沐紫看了看这疯疯癫癫、想一出是一出的人,没有出声,而是悄无声息的又一次隐没了身影。
雅青并未回头看他,自顾自地出了门。反正那家伙自己总归是会跟上来的,不是么?
年关将至,街道上热闹非凡。
雅青晃晃悠悠地四处逛着,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将钱袋一上一下地抛着。人来人往,他忽然被狠狠地一撞,一个趔趄钱袋就飞了出去。
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男人一把抓起钱袋,跟着刚才撞人的同伙迅速向着两个方向逃窜,向泥鳅一般钻入人流,转眼就不见了。
今天难得这么顺利,也亏得遇到了个喜欢钱财外露的傻子。
东顺缩在一个不起眼的墙角下,掂了掂手里钱袋的分量。
旁边有些胖乎乎的方子紧张地搓了搓手:“这么多啊,得有十两了吧。”
“嘿,这几天的酒钱算是有下落了。”东顺点点头,笑嘻嘻地打开了钱袋,脸上的表情却在一瞬间凝固了。
石头,这一袋子全是石头!
他不信邪地把钱袋翻过来,将里面的东西全拿出来,一块块地看过去,心也一点点地沉下去。
旁边的方子脸早就白了,他像是忽然醒悟过来一样,一把抓住东顺的衣襟,青筋暴露,恶狠狠地问道:“怎么可能,是不是你想私吞,就偷偷掉包了?”
“没有,我没有!”东顺吓了一跳,想要挣脱对方,力气却不够,只好哭丧着脸一遍遍地强调:“对了,一定是那个人,他知道我们要偷,所以一开始就没往里面放钱!”
“我去你妈的!”方子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然后又补上一脚:“他又不是神仙。”
”你敢打老子?”东顺被无端打了几下,火气也上来了,一下扑了上去:“老子弄死你!”
不远处,雅青静静地看着两个同伙只为了一袋子石头打成一团,嘴角稍稍勾起,对着旁边空无一人的角落开口,语调明显地上扬:“你看,沐紫,人类就是这样的东西啊,真是太有意思了。”
说着他又取出一个钱袋拿在手中,那里面没多少钱,外观也是破破烂烂的,显然不是他的东西。
“不过,偷东西的贼,自己被偷了却还没有发现,啧啧,难怪混得这么差。”
雅青幸灾乐祸地说完这句话,便对那边发生的事失去了兴趣。他朝着虚空招了招手,然后毫不犹疑地转身离开,云淡风轻地说道:“走,既然赚钱了,我请你吃东西去。”
隐去身影的沐紫回头看了那两个人,轻轻叹了口气,便转身跟上了雅青。前面的青年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雅青抬起头,眯眼直直地看向远处一家酒楼,脸上浮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过了一会才继续朝前走去。
酒楼之中,叶天随意地靠在窗柩上,一条腿蜷起来,微微地睁大了眼睛,随即回头,朝着面无表情坐在一旁的苏澈懒洋洋地晃了晃手中的茶杯,说道:“真是意外,被发现了。”
苏澈波澜不惊地开口:“雅青,天翔首屈一指的制香师,在三年前的赏香会上,像是横空出世一般出现在人们的面前。果然不简单。”
“这扑面而来的妖气,你就不打算管一管么?术士大人。”叶天笑道。
苏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已是尘世之人,只要没有使用妖力做什么事,我便不会动他,也不能动他。现在先看看吧。”
叶天瞥了他一眼,轻笑一声,凑近了贴在他的耳际,压低声音问道:“你莫不是因为他妖力高强就怕了?”
苏澈抬眼,一本正经道:“不错,所以我也只好对一些法力低微的花妖啊、蛇妖啊什么的出手,不是么?”
揶揄不成反遭毒舌,叶天瞬间包子脸,默默地看了某人一会,默默地从窗台上跃下,默默离开:“我不和你说话了,还是干活去吧。”
苏澈不置可否地垂眼饮了一口茶,目送他出门,一言未发。
酒楼下面的街道上依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这个包厢里却安静地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一人坐在窗边,遥遥在上,下面的热闹仿佛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不能涉足尘世之事,这对术士来说是不可违背的定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