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泪》水色鲤

1、第 1 章

　　木偶•泪
　　木偶
　　枣红色绒布的帷幕缓缓拉开，剧院的镁光灯打在身上。我浅浅鞠躬。然后配合伙伴将故事展开。一个木偶，哪怕一举一动都被丝线左右，所有情节的发展，所有动作的变换，早已有人写好。
　　台下一张张稚嫩的小脸，天真烂漫。
　　点头，牵手，转身。换到舞台另一侧，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出现。这是第三次见到他，约莫二十三四，黑色头发，独自坐在一个角落，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深邃眼眸，认真，纯粹。
　　提线人手指轻挑，我便姗然下台。不得多停留片刻。
　　落幕，众人散去。只有他依然坐在那里，十指相交，轻托下颌，微闭双目。回味。回忆。这一刻是谁在你的心上。万千思绪中能否有一缕关于我，抑或许你根本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整个罗马好像一个神话。废墟，喷泉，广场，一种穿越时空脱离现实的美。有些遥远，却很容易沉醉。尤其是在深夜，褪去白天的浮华，一切恬静起来。而我如此渺小，站在三条街的交叉口。突然感到有些凄凉，被主人遗落在这里。听见自己轻微的叹息。
　　远处，一个纯白如纱质般的影子飘了过来。她一直在微笑，脸颊却有泪流的痕迹。我知道，这是人的灵魂。她背对许愿池，银币腾空，翻转，越过左肩，随心愿一同沉入池中，荡起层层涟漪。水波一圈圈向四周散开，触碰池壁，渐渐消失。

　　格洛里亚
　　逃跑的路上，只记得一辆车迎面驶来。还来不及什么，就已经这样了。再悔再恨，万千割舍不下的，就只有他。不敢想象，当他独自守着诺言等待时脸上的表情，不能面对，曾经嘻笑玩耍的地方如今令他多么失望伤心。
　　来到这里，特莱维喷泉，承载着生者与亡灵的美丽心愿。只因为他。
　　离开时，我看到了一个木偶，蜷缩在一角，有些凄凉。走过去轻吻她的脸颊。感觉到心温度。她竟然有生命，有爱恋。也罢，不如由她来完成我的愿望。央求的看海神。他点头。一道白光闪现。

　　木偶
　　回过神，女孩已经化作一缕轻烟，注入了池中的那枚银币。再看自己，一惊。跑到池边，水中倒映的影子波浪金发，蓝色眼睛。模样和女孩惊人的相似。正疑惑，仿佛听见海神低沉的声音，去吧，孩子。去完成你的心愿。
　　我走在路上。欣喜，茫然。
　　回到剧院，坐在空无一人的观众席上，看着曾经华丽的舞台，竟如此陌生。
　　“还记得这里，我们儿时玩耍的地方吗？”
　　我回头，是他！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格洛里亚。”
　　大门处，他缓缓走来，背后的阳光，一簇簇，在他身旁散射。皱褶的衬衫，米色的长裤。双手插在兜里，疲惫的面容。笑起来的样子有些忧伤。
　　原来，他们青梅竹马；原来，他们约定从这里私奔；原来，我是替她待人，我是她。

　　依约，我们逃到了一处偏僻的庄园。以前是木偶，扯线人牵制我喜，我哀，我走，我坐。如今为人，依然身不由己。我小心翼翼，维持着她在他脑海中的印象，一颦一笑学得像个名媛淑女。但我只是中国泉州的一个提线木偶，平凡至极。漂洋过海，颠沛流离。
　　满月繁星，我枕着他的肩膀。
　　他将我一缕落下的头发别到耳后，“你的微笑好美。”
　　我羞怩的笑笑，他轻吻了我的额头，“傻孩子。”
　　我喜欢这个称呼，很亲切，舒服。最重要的，那不是格洛里亚，不是专属于她。Gloria，光环，荣耀颂歌。我不可能永远生活在你的光辉之下，做一个影子。此后，我学会了叛逆，自我。我不甘心。

　　他
　　我不是故意要和你吵架，只是……
　　以为来到这里，我们就可以相伴到老。可越来越发现她不一样了，有的时候真的很怀疑靠在怀里的是否是心中的格洛里亚，不是认为她这样不好，只是不习惯。从前的印象太深，太美好。
　　可能还是喜欢那个格洛里亚，温婉自信。我抚摸着她原来的照片，一声叹息，由心而出。

　　木偶
　　如果不是那天的吵架，我可能还天真的以为他爱的是我。一句“你变了。”我读懂了一切。刻在他心里的称呼不是傻孩子。是不是想继续留在你的身边就要做回到从前的木偶。
　　我傻傻地站着，酸软的心，痛着，却没流一滴眼泪。镜子里的自己还在忧伤的微笑。那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忽然如梦方醒，是许愿池旁。海神遂了她的心愿，却要走了她的眼泪，而她将浅浅的笑靥留给了我，把迷人的微笑留给了深爱的他。原来所有的一切格洛里亚都已经安排周到。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我可能还卑微地留在他身边。他拿着格洛里亚的照片出神。又见到了剧院里那个深邃纯粹的眼眸。真的是久违了。他宁可对着一张记忆里的她发呆，也不愿接受相似的我。无缘，我毕竟不是她，形似神难如。
　　化作人形又怎样，还不是一样要做木偶。我好累。
　　来到许愿池前，抛出银币。心里万千不舍。
　　尼普勒长出了一口气，“好吧，留下你最珍贵的东西。”
　　我点头。
　　就这样，海神拿走了一切有关他的记忆。完成了我的愿望。

　　格洛里亚
　　没想到自己还会被唤醒。看见那么熟悉的面容就在眼前。她许愿，海神竟答应了。把生命又给了我。
　　有些抱歉，因为我的自私。我知道，她是爱他，才不愿做他掌中的木偶。
　　她始终微笑，看着我离开。而我，竟哭了。

　　木偶
　　看着她跑向庄园，消失在自己那么熟悉的方向。心忽然就沉了下来。
　　“好了，你现在要做回木偶。”
　　摇头。“我不要。过去受提线人的左右，后来是格洛里亚的安排，还有他，我从来没有真正的自由过。就让我选择一次，做一枚银币留在这池水中吧。”
　　不管他们如何发展，不知道故事的结尾，就当是做了一场梦，梦醒雾散，什么都不记得。我还是我。

　　被海神藏在了许愿池的一角。喜欢倚着池壁，贪婪享受着阳光，并从嘈杂的人声中寻觅，分辨一个似乎熟悉的声音，潜意识的嗜好吧。那天，听见一个极熟悉的声音说出三个字——“傻孩子”。我竟不禁流出了泪水，心忽然就酸软起来。一个木偶，一枚银币，也会流泪的吗？幸好混在这池水中没有人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