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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ST STORY ALPHABET(7) ...

  •   当真是被吓着了,除了头发被烧坏之外,丁宁只有肩膀灼伤了一小块皮肤,其它一切都好,可是一直到傍晚仍没有醒来。
      我买了饮料回来分给红莲和刘濯,经过端木舌灿莲花的劝说刘濯基本消除了他的负罪感。端木的理论是人生而有劫难,所以刘濯不必太过内疚。
      医生正在和两个中年人说话,看来丁宁的父母总算赶到,虽然在同一个城市。
      刘濯冲我挤挤眼:“他们没怪我。”
      “那有什么好高兴的,端木红莲妖言惑众,别以为出了点医药费就能救赎良心。”我向病房里张望一下,丁宁依然没醒。
      丁宁的父母谢过我们仨,说什么都要把钱退给刘濯。
      走到楼下我才发现我把包落在丁宁的床头,端木红莲在后面大喊:“快一点儿,不然我们可走了!”一路面有病容的人们诧异地看着他,我听见一个男生窃窃对女朋友说——现在太流行穿越了,居然在医院里拍古装戏?
      电梯等了很久,每层都有人出入,慢慢龟行。
      还差两层的时候有病床要推上去,我索性走安全通道上楼。
      “……说不能让她住校,家里离学校又不远,你偏偏不肯她走读。”
      “她总不能一辈子住在家里吧?”
      “为什么不行?你明明知道,她……住在外面会出事的。”丁宁妈妈的声音很焦急,似乎有些哽咽,她和丁宁颇像,皮肤白皙,一点也看不出有个近二十岁的女儿,应该说——两个。
      “你根本就不能确信——”她爸爸似乎也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们之间的对白很奇怪,即使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母亲不放心她离开家住到学校,父亲觉得她理应自己生活,就算分歧,也不至于如此悲伤压抑,好像埋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是你根本就不知道,她究竟是谁!”丁宁的爸爸终于把这句话说完整,我吓了一跳,难道这女儿还是抱养来的?
      “你胡说……她是宁宁,就是……你凭什么这么说。”
      “可她常常更像铃铃——”他话未说全,被她掩住了口唇,但还是勉强说下去,“宁宁从前最喜欢游泳,而铃铃从来不游……”
      “那是因为宁宁怕……”
      “如果说梦游是因为忘不了妹妹,不敢游泳是为什么?”
      “你不要说了!”
      护士推开楼梯道的门说丁宁已经醒了,两人匆匆离去,我跟着慢慢上楼,丁宁的病房就在走廊尽头。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见他俩进了病房。
      可能得等上一阵,让丁宁和父母说几句话再进去,我从口袋里掏出烟,刚想点燃,几绺稠黑的发丝飘落到我手中,挂在万宝路洁白的烟体上,无风自动。
      我猛然回头——她!
      白色裙摆上犹自滴落血迹,滴答,滴答,规律地,砸在水泥地面上。
      红色的液体顺着粗糙的地面狰狞印染开来,张牙舞爪地——占据更广阔的地盘。
      她离我很近,头低着,只有鼻尖露在发丝的外面,黑发中洁白如孤舟,那种针尖般的笑意刺得我胸口隐隐作痛。
      平白又是一阵风刮过——你怎么不记得,见过我呢……
      风扬起她面前的头发,赫然,就是,丁宁的脸。
      我不由自主后退几步,背脊贴上了墙面,一阵冰凉,指尖也忍不住颤抖起来。用力夹了夹,烟才没有落在地上。
      她伸出手,抓住额前的长发,用力一拉——她当然觉不出痛意,一把头发死在自己掌心,发梢上还黏连着撕裂的头皮,模糊的,看不分明。
      一缕血从额头上滑落,顺着眉毛的轮廓,流向眼角,再从眼角挂下来。
      像舞台上青衣贴的片子,光滑完整的弧线。
      她果然满脸笑意,又纯真又疯狂,你不记得我了?喀嚓——说罢扔掉手中的发丝,举起左手,用拇指一下下,轻缓地,抚摸着中指的指甲——你知道为什么要不停地摸么,因为很疼……因为在那个时候,指甲不小心断了……你知道么?
      你当然不知道。
      指甲蓦地伸长了些,尖尖如刀,抚在自己面孔上,像什么动物的指爪,而不是人类——抑或传说中的九阴白骨爪?
      她的手依然很漂亮,并不类枯骨,和丁宁的手一般,光洁细腻,柔软而甜美,天生就要在琴键上跳跃的模样——不同的是色泽阴青,毫无生气。
      隐约可以窥见不明显的尸斑,像墙壁上洇湿的水印,即使天干物燥也不可磨灭。
      指甲戳进皮肉,再用力,再向里,狠狠扎进去,一个黑色的窟窿,恍如张错了位置的酒窝,盛满血水,溢将出来。
      无声滴下。
      是不是,很漂亮?她微微侧首,像每一个天真未凿的小姑娘,夹上最心爱的发卡,从镜子前抬起头问“我漂亮么?”
      但是她只是在自己脸上抠出个洞,再一点一点,把这个洞拉开,翻出皮肉,扩大,扯出一连串止不住的血滴——直至露出被血浸透的两排牙齿,她的牙齿很漂亮,齐整细巧有如编贝,可从撕毁的脸颊看进去,毫无美感可言。
      一颗一颗浸润成红色,说话时,能看见舌头的蠕动。
      她向我迈近一步,我已经无法后退,只能将整个背朝墙贴得更紧。
      你怎么会知道呢?一点……一点……死掉的感觉……她的步子很小,可是我和她的距离也很短,我咬牙说——她让我告诉你,他们一直在找你,丁铃。
      还说,对不起。
      她真的停住,不过并没有如果期待地那样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而是,更加夸张地笑起来。
      虽然并未笑出声,但她的笑容像锥子,抑或什么无坚不摧的利器,仿佛要把整个楼梯间撑碎,斩成千万碎屑。
      对不起……让我也对你说对不起,好么?她再向前一步——指尖已经触到我的下巴。
      你很久没见父母了吧,他们,就在里面。没话找话,我并不知道她想对我做什么,是想完成那天晚上想做的事掐死我还是,其它。
      按理说,我并没有得罪过她。
      有时候怨气过重,就由不得什么天理常情了。
      她只侧了侧头,忽然住了手,眼睛里闪着光芒,柳殇,你叫柳殇,是么。
      是。
      她说话的声音还是如常平稳,若是个人脸颊被生生扯出个洞,讲话时候一定会漏风吧,像风箱一样呼哧呼哧着,一面出声一面血沫四溅。
      我不认识你,我当然不会对你怎样,她的手指尖尖,在我下颌上一再划过,像天山童姥的生死符,用冰凝结的尖锐暗器。
      不过……我不是丁铃。她盛气凌人地看着我的眼睛——记住,我是丁宁。
      下次,别叫错了。
      我无法追上去问她什么,因为我的脚已经麻木无法移动,直到把手中那根烟抽完,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进去拿包的时候丁宁已经睡着了,脸上脖颈上残留的烟熏颜色被细心洗掉。她的母亲形容憔悴,眼角红肿,伏在床边也像睡了。

      “你怎么这么慢啊,小姐。”端木红莲趴在医院的小池塘旁边,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个蛋糕,正一点点扯下来喂鱼。
      脚步虚浮,我简直没有力气和他说话。
      他把蛋糕包好塞进我包里:“我把刘濯赶走了,不然他看见你这个样子……啧啧啧,真是我见犹怜。”
      我拍掉他勾住我下巴的手指:“我怎么了?”
      “你自己看看。”端木红莲伸手从我包的犄角旮旯里掏出小镜子,奇怪,我自己每次都要掏上半天。镜子里我脸色煞白,下巴上有浅浅的血痕。
      “红莲,你都知道是么?”我试探地问他。
      “什么?”一脸无辜。
      我朝医院大门走去,抬头看看十五楼——丁宁在那里:“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丁宁?”
      “你觉得呢?”
      既然双亲都说出有两个女儿的事,那肯定没有假——那究竟死去的是谁,姐姐还是妹妹,抑或全死去一半。
      向真相投降:“我绕不出来——我曾经跟丁宁说起过林榛,她压根不知道这么回事。”
      端木红莲笑得像在看马戏表演:“柳殇,小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哦——你会说,我知道,是如何如何如何虽然明明词不搭意。”
      我小时候,真的是这么莽撞大意自以为是的小孩么?
      他像看透我的心事:“其实……你现在还是很自以为是,只是不说出来。”
      街灯下他的眼神飘忽,泛滥的青金色很熟悉,他真的就是那个在阳光下的沙堆中把我的鞋子埋掉的——小孩么?
      端木红莲掏出袖子里的丝巾递给我:“擦一下,别人看了以为你干什么了。”
      旁人见到,多半认为是吃相不好的人,蹭到了番茄汁——谁相信啊,我说有个不知道是谁的鬼,把自己的脸撕开,然后把血涂在我下巴上面?
      “你能帮丁宁么?”我心里一紧,先是她折断手指给我看,然后丁宁的手骨折了,她扯下自己的头发,丁宁的头发被“不小心”烧着了,那么——她毁了自己的面孔,丁宁她,“她会被毁容的!”
      端木冲我摇晃着一根手指:“柳殇,很多事情,不是说能帮忙就能帮忙的。何况,我又不能通灵,也不是天师,要杀她的可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你我哪能插手?”
      可是——
      “而且,那么优秀的女生被毁容,心里总有些残酷的快意吧,哈哈……”他把手笼进袖子,摇摇摆摆地走出去。
      真的有么……我问自己,是那种——煮鹤焚琴,花间喝道的快感么?
      “红莲,她的手究竟是怎么断的?”我追上去。
      “这个么,很简单,就是这样。”他驻足,伸出双手在我面前,用左手握住右手的小指,做势一折,“喀嚓,她自己折断了自己两根手指,可是没有办法继续下去,因为痛晕了。”
      “你那天叫我去看的,就是这一出?”我被他打败。
      端木红莲重新把手笼进袖子里,弯下腰凑近我:“你觉得,我能阻止那个女——人么?”
      我完全摸不透他的底。
      “事实就是,我只能看着她,咬牙切齿地,好像折断一根铅笔一样折断自己的手指头。”他转身拦了一辆的士,“像她那么不肯服输的女孩子,谁拿她也没办法……还有,自己做的事情当然要负责到底。师傅,到X大东门的烤肉店。”
      “红莲,如果我说我想去找她,你怎么看?”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这并不干你什么事啊。”
      “可是那个——丁宁为什么会偏偏找到我?”
      端木红莲的脸上缭绕起一团笑:“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要问为什么,你还怎么活下去。她也许只是晚上迷了个路,也许因为丁宁,你那个同学,平白的很相信你,也许……是因为你和她们,前世有宿缘呢?”
      如果什么事情都要问为什么,或者我早就自我了断了:“那,还是问她自己比较直接。”
      “好奇心真旺盛,她不找你你怎么找到她?就像那个落跑的小鬼一样。”
      的确,林榛震耳欲聋地逃跑让我颇为诧异:“真不知道他看到了啥。”
      “也许是,他一直想找的那个人出现了吧……林榛嘛,心比天高,其实是个胆小鬼。”端木红莲叉手叉脚地在出租车狭仄的空间里伸懒腰,差点没把我挤得黏在玻璃窗上。
      是啊,我怎么才能找到她呢?
      “她估计懒得去找你了,要筹划着怎么划花丁宁的脸。”
      车窗外灯火肆虐,流淌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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