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夜火》沉袖遇羽

1、楔子

　　高考完毕，进入这个学校，其实是一场意外。
　　“然而这世界上，当真有意外这种东西么？所谓偶然，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必然罢了。或者说，这世界充斥着牵牵绊绊的偶然，凑在一起，也就是必然的。”说着这段似是而非的话时，红莲正施施然躺在床上抽烟，线条清冷的眼睛微微向上挑着，色素淡薄的眸子不是一般的棕褐色，却是一种古怪的青，而这家伙对此一贯的解释是——我戴着隐形眼镜。
　　我倒不知道哪家公司的眼镜有这么莫测的色泽和近乎透明的质感。
　　“譬如说，你考进这个学校或许是偶然，而遇见我，就是必然了。”红莲弹落了将灭的烟灰，笑着说。

　　高考完毕，进入这个学校，其实是一场意外。
　　事实上当我第一次走在这道路繁杂的校园里时，心里还在继续暗骂着那几千遍——真是见鬼。我并不记得自己填过这个学校的志愿，通知书上却赫然写着——XX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金融系。白纸黑字，煞有介事。
　　我审视了一番通知书。名校。热门专业。于是我就来了。
　　可是……这未免也太见鬼了吧。
　　说见鬼并不是夸张的修辞方式，而是，真的见了鬼。
　　都说上百年的东西就有了灵气，这学校固然是上了百年没有错，但那种东西……实在是多得有些过分。
　　视而不见地穿过一群欢快的女鬼，我无语望苍天——这光天化日之下——好吧，虽然是雨天——虽然道旁遮天蔽日的悬铃木几乎让人不辨天色——但是——好歹——是大白天吧……
　　好在新生宿舍是在校外公寓，我长长地出了口气，谁要住在这种大白天都有鬼在路上晃荡的学校里啊！
　　“柳殇！”
　　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物体站在路中间大力朝我挥手。
　　这是……什么？我站在原地，隔着细朦朦如梅雨一般的雾气看着他，一般来说那种东西是不会这么活跃地招呼我，而且……这里怎么会有鬼认识我啊……
　　可是，看起来也不很像人的样子。
　　油纸伞。
　　煞白的脸。
　　宽袍儒服。
　　黑地红字的对襟上还绣着大片大片不明文饰。
　　腰带上叮叮当当挂了一大堆形容古怪的玉。
　　最离奇的是梳髻加冠了的头发却又是火红色的。
　　我只好呆呆地看着他。
　　“柳殇？你不记得我了啊？我是端木啊。”
　　我呆呆地看着他。
　　“端木红莲啊。”
　　我呆呆地看着他。
　　眼前的物体像唱戏一般夸张地叹了口气，又弹了弹泪，悲悲切切地说：“你怎么忘了呢？我们小时候天天在一起的啊。”
　　“你……认错人了吧。”当然，我完全不认为自己认识这种妖怪。
　　“不不不，你是柳殇，生日是农历的夏至，小时候喜欢吃巧克力、蛋糕、棒棒糖，一岁的时候食物中毒，两岁那年从床上掉下来砸破了头，三岁那年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断了手，四岁那年被游乐场的木马压伤了腿，五岁那年离家出走失踪了半个月，六岁那年……”
　　我跳起来掐住他的脖子。
　　“我是这样的没错，可是，你是谁呢？”我万分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容貌称得上艳丽的男人的脸。
　　他微笑着俯视我，弥漫着古怪青色的眼睛一笑就弯了起来，渲染得这恍如春日的夏末午后益发迷蒙不清。微凉的风哗啦啦地掠过两旁斑驳的悬铃木，隐隐约约似乎闻到了远处丹桂的香气，浓郁得让人思绪一不小心就混乱了起来。
　　“我是……端木红莲啊……”
　　端木……红莲……
　　碎屑般尘封在脑海各个角落的零散记忆似乎在这一瞬间开始纷纷扬扬地飞舞，小时候的事情……说起来……确实是很模糊呢。
　　是谁的笑容，谁温暖潮湿的手掌，谁伸出小指说拉勾上吊，谁把手绢轻轻放在谁的身后，谁在阳光下伸手捂住谁的眼睛……那时候天天在一起玩闹的，是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还是……？
　　原本十分肯定没有这个人的记忆忽然变得不确定起来，这么说起来的话，似乎也能想起这个人小时候的样子，也能想起小时候一起的景象，不过是在影影绰绰的孩子面容间再加进一张脸罢了。甚至仔细回想，仿佛小时候每件事都与他有关，一下子无数张画着这人样子的记忆碎片泉涌而来。
　　可是，这之前……怎么会完全忘记了呢？明明是这么好的朋友啊……
　　“想起来了吧？柳殇你啊，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丢三落四呢，几年不见，连好朋友都忘得一干二净啊。”
　　我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从这天开始，我新开始的大学生活，就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位童年好友。
　　端木红莲。
　　托他的福，我成功地在进校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忽然成为了知名人物。
　　这就是那个端木红莲的女朋友吧……
　　那个端木红莲说是好朋友而已呢……
　　那个端木红莲…………
　　那个端木红莲……

　　是的，就是这个端木红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