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幕风轻》双语燕

96、第 96 章

　　此次往北平百里营之乱，并非是澹台耀川所希望的事情。虽然他一直想收服江雪寒，纳其千军万马至麾下。但百里营的不问世事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就算当日在阴山，江雪寒带兵铲平了昆山，不是因为与他会面之后，被他一席话打动，而仅仅是为其父报恩于部下。
　　江雪寒的不入世让他憎恶。
　　其实那是他一直不愿意去想的事情，而单单以一个“憎恶”抵挡了开去。那日，当钱勖康把昌化牛角冻递给他时，江雪寒也不过说了一句：即便如此，也不会归顺朝廷。
　　澹台耀川自然是淡淡一笑，但手上的力道却将手中棋子化成了粉碎。
　　后来，他也说了一句：想得的东西，自然会取之有道。
　　当钱勖康领命出去，只剩余二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江雪寒却说了一句话：你有太多想得的东西，却不知道其实也有一些人，或者东西，容易失去。
　　两个男人的相处多少有些尴尬，况且还是道不同不想为谋。
　　后来，江雪寒离开了敬阳，澹台耀川也喝了个酩酊大醉。也为心底深处，想到了很多东西。不是因为那句话就动摇了多年来的信念，而是掌握太多之后，饶是怎样也不能面对失去。
　　高处不胜寒。
　　虽可俯瞰众山，收纳万物于一手。但，到时候却是心冷如冰，空无一物。
　　对于顾微意，澹台耀川心中有些说不清倒不清的心绪。一开始，他与她，只不过是权来利往的交集。他曾经的那些话，那些是真，那些掺了假，已未可知。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深藏不露，甚至暗藏心机踩着人梯一步一步。

　　很多年前，当他知道自己亲生父亲是丞相后，曾有那么一会儿的激动。但当他又知道母亲的惨死，丞相的不闻不问后，才发了怒。
　　真正寒了心的，不是进了丞相门所受的铸练，或者曹门对外宣称他是曹峻的妻弟，甚至与丞相夫人，曹子俭不冷也不热的尴尬关系让他性格渐渐孤僻。而是，曹丞相无视他的性命，让他进入玄机阁的事情。那毒发的一刻，所有的幻想全部消失。
　　冷滞了全身。
　　而当养父知道他的处境，又潜入皇宫救了他后。只对他说：你娘心里只有曹丞相，生下你当初，是想断了曹峻对朝廷的念想。可惜，曹峻不知道怎么回事，任是千呼万唤，却头也不回。
　　当时救转过来的他，知道养父与曹峻之间的过节，但想也没想，就起了一个念头。
　　他只问：他如何对我，对我娘，我将一一回报。
　　养父眉头皱起，显然不愿意看到这一出，劝阻：其实，曹峻也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他与你娘，只不过错误相识了一场。
　　他不信感情。父母，兄弟，或是未曾遇见的儿女之情。
　　但，养父竟然愿意帮他。
　　回到了丞相府，曹峻未说其他，只让他带着曹子俭出外练兵。他一语未发，只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实际上，两个人都意识到，有些事情开始发生了。
　　钱勖康和碧眉，他早就知道二人暗藏的身份。只不过，有些人来利用你，自然也可以被你利用。
　　养父提议让他与顾氏联姻。
　　因为曹丞相要辅佐储君，而轩辕将天出自顾氏一门。要两相抵制，自然用顾氏的人。他没有表情，暗中认识了顾惜华，依理，联姻的对象是她。
　　可顾惜华迅速对他产生的感情却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养父劝他：这是好事。
　　可他却不认同，越容易的东西越没有价值。她越进，他越提不起兴趣。后来，他知道顾氏还有一个女子待字闺中。
　　养父不许，说什么也不许。
　　澹台耀川却笑了。
　　养父虽然出世于朝野，但他和曹峻之间的三公情意，也不是说破就能破的。比如拥戴新君，连与曹峻最对立的蒋方旗都带病站在翼阳殿，说服皇室成员。
　　身边的人，即便可信，也不能小觑。
　　也许有曹峻和母亲的好底子，澹台耀川对周围的人总能看得很透。是淡漠的透彻，一切皆可为我所用的透彻。
　　带着征战的光荣回了敬阳，顺便也提了联姻的事。
　　很奇怪，曹丞相竟然允诺了。
　　后来，他便见到了顾惜华的妹妹，顾微意。
　　起初的相见，他便在一旁将她看了个透彻。玄机阁的偶然一遇，虽然不知道容貌，却听到了声音。过了很多年，那声音虽然柔了很多，但底气仍然如当初。
　　而当看到顾微意嚣张的做作，故意张扬的表情，他知道，她的性格还如当初。
　　一面，缘浅情意自然薄，甚至根本没有。
　　但第二面，却让他微微皱眉，这个女子很难掌握。
　　她在胡月楼的豪饮，她的故意挑衅，甚至于来胡月楼看澹台耀川时的表情，让他发现，这个女子大闹大笑之间，竟然有一种和他相似的——寒。
　　而当她醉酒醒来，看见胡月楼内的厮杀，虽然惊异，却也出了他的想象，没有恐惧的不能遏制，没有大哭大闹，甚至于一时之间让他错觉，难道她曾经经历过这一场血腥。
　　顾微意后来受伤，伤口又感染发了高烧。
　　她昏迷着叫一个人名字时的痛苦表情，让他更加疑惑。
　　“烟璃”，是谁？
　　但就这么一声，又唤起了哥哥，甚至紧紧抓住了他。那一刻，他的心一紧，眉头颤了一下。
　　世上也有寂寞人。
　　或许认识，或许不相似，皆同为天涯沦落人。
　　醒来后顾微意的挣扎，近乎癫狂。那时的澹台耀川，还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个女子，是个可以大加利用的人。或许，她是可以用来刺痛曹峻的棋子。
　　他将她送回敬阳，或许是为了以后的利用，但还有一丝他不愿意面对的什么。
　　直到碧眉受了指示，冒然让顾惜华来刺伤澹台耀川，尔后顾远风又抗了罪，顾微意才真正与他对视。那暗黑的刑部大牢，深邃而悠长的甬道。
　　他闻到了曾留在怀里的味道。
　　很不知道所以然的，顾微意从头顶坠了下来，落在了他怀里。
　　那一双眼镜，清澈明亮，宛若天上明星。
　　很不明就里，澹台耀川却听到了一声“姐夫”。好气又好笑的时候，更有一股浅浅的潮动。
　　她不屑于他，但却不说，也不用像顾惜华一样举剑刺他。却反而笑，故意翘起嘴角，故意当着很多人的面，拉着他的腿，让他愤怒之时，却怎样也无可奈何。
　　明知道顾远风要受庭仗酷刑，却还能任由心中习气作主，狠狠将他一军。
　　幸好，他还能压制心绪，只把他带到了曹峻面前。而曹峻，也将了他一军，把他和她送到了千里之外的阴山。
　　虽然早就知道京夷暗藏于曹门，却不知道要与她同行。
　　而就那次同行，在“青海长云暗雪山”里，原本换装侦察敌情的他，却栽了他的心。
　　那个女子，说癫狂却还能自制，说识礼慎言却出口成狂。那句“你笑的真好看”，让他的心一下子栽倒了在地。
　　可他与她之间，却因为自己对权利的欲望，越来越远。
　　澹台耀川坐在中军营中，对着百里营的舆图，陷入了其他的沉思。
　　手缓缓触摸着粗糙的牛皮纸卷，面上也无半点表情。但头一遭，心头沉闷，让人不知道哪儿来的郁闷，想砸东西。
　　一个女人，阻挡不了他的脚步。
　　但为何她的所有话，却让他几日来不得安宁。
　　看着双手，该掌控的都掌控了，军权也已牢牢在握。起兵，是早晚的事情，可为何他自愿上演一出丞相大人的“两虎相争”之戏？
　　看她么？
　　对她说了自己的身世，原本以为她会放下一切，紧紧站在他身旁。但却错看了她，竟然如此决绝。但他也看得出，那个人双眼的颤抖，以及心思不稳。
　　那一刻，他的心绪也不宁。
　　为了红颜放弃手中江山，他澹台耀川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但佳人却不在怀，甚至与他为敌，让他怒上眉梢，不得不加紧了脚步，驻扎在百里应。
　　这一次，无论如何，佳人与江山他都要掌握。
　　没有什么不能抓住！
　　握紧了拳头，却有人掀了帐子，正声：“将军，百里营有人叫战！”
　　舆图翻转，心绪陡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