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幕风轻》双语燕

111、第 111 章

　　他缓缓伸出一手，抬到我面上抚摸着疤痕，冷冷笑：“看来，你倒是忘得干净！”
　　我双眼看着他，说：“不忘记，此一生难道都要为他们而活？我顾微意不是这样的人，我的人生由我。表哥，微意知道你也不是这样的人！”
　　他的手从我脸上离开，缓缓叹口气：“长空，早死了。”
　　那种哀伤又如寒风一般扑上面来，冻了眼角的泪水。我明白说者容易，但说者没有那种悲恸入心魂的痛楚，自然不会明白想要抽离是多么困难的事情。表哥只露了一眼似曾相识的神情，接着用一副惯有的高高在上和不信任说：
　　“念在同为顾氏一族的份上，你走吧。”
　　“表哥！”我不禁喊出了声，但他却没有回头，只是以单薄而冷冰冰的背影对我。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我怎么也没有想到。
　　昆萧出现在我面前。
　　“跟我去个地方。”他不等我说什么，径直走在了前面。
　　我看了看，竟然也跟了上去。一路上很奇怪的没有人来盘查，即便遇到两三个宫人，也在看见我们时早早躲了开去。看得出，这皇宫的气氛越来越凝重了。
　　剑在弦上！
　　但昆萧要带我去那里？
　　昆萧竟然带我去见了一个如流如何也没想到的人。
　　一个满头白发的人被铁链锁着，仿佛是个傻子一样的呆坐在地上。等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时，他也没有回头。直到昆萧上前了几步，在他面前俯身：“丞相大人。”
　　我目瞪口呆！
　　曹峻缓缓转过头来，看见我“嗯”了一声。
　　“微意啊，我们又见面了。”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切伴随着气喘不济。
　　我看看昆萧，再仔细看着地上坐着的人。无论怎样，都不能把“铁血三公”的丞相大人联系起来，何况他还是南朝的监国丞相。
　　一头白发如灰，一脸形容枯槁，一双爪子一般的手撑着冰冷的石砖，缓缓站了起来。说是缓缓的动作，却花费了他很大的力气。直到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已经是一头大汗，伴随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或许这是乞丐才有的味道。
　　“见到我这番模样，很意外吧。”游丝一样的低语，倒还能让我听齐全。一双目还闪着未死的气息，让我觉得这个人还有一口气要做什么，一旦做了即刻崩溃。
　　他朝昆萧点了点头：“谢过京王。”
　　昆萧看看我们两个人，静静的走了出去。
　　来不及疑惑昆萧为何带我来见曹峻，又怎么肯带我来见他。但听曹丞相的铁链哐啷作响，一条又粗又长的铁链拴在他的腰部，当他迈步走到墙壁边的椅子上时，铁链竟然也绰绰有余。
　　又一件事情，让我骇然。
　　曹峻缓缓捞起了腿上的袍子，抖抖嗦嗦的往上卷起，然后露出苍白却狰狞青筋的腿，上面有一条刺目的疤痕，远远长过我脸上的疤。他没等我问什么，也没与我相见后一番寒暄，只是伸出一只手然后伸向疤痕处。
　　腥红的伤口被他手指撑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腥红流下。
　　大南丞相竟然又一只手抠着自己的伤口！
　　一番让我说不出华话语来的鲜血凛凛后，他从伤口里拿出一件东西。然后在继续抖嗦着往袍子上拭去了血腥，做势要我接住。
　　我知道那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所以才被他忍住剧痛藏在了伤口里面，但是什么我猜不出，更不想去猜。他见我站在原地，双目颤抖着，手也颤抖着将东西放在一边桌子上说：“微意，求你帮我一件事。”
　　求我？
　　“这是调动南朝三军的兵符。本来被我从澹台耀川那里骗了来，但现在看来还是要归还给他了。”他不顾腿上还在流着鲜血，只一口气一口气的说：“我时日已经不多，只能拣重要的给你说了。我不想澹台耀川掌握兵权，一来是要辅佐武帝治国，不能让他有机会叛国。二来，”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二来，不想让他手控兵权，有那一天。”
　　那一天？
　　难道是登上王位的那一天？
　　“很多年前，耀川的娘告诉我，‘千秋机要’预言几十年后会出现一个帝君。预言说这个帝君将死于万箭穿心，甚至于头颅被人割下，身首异处。”
　　我的脑子渐渐清醒过来。
　　帝君？自古那个九五至尊不是踏着前一个帝君的尸首登上王位的？他这么说，究竟想要作什么？看见我的疑问，曹峻继续道：“耀川的娘不愿意见到这天来临。所以在这个人还没出生前，离开了我。直到很多年后，她又把这个人送到我身边。”
　　隐隐有个面容浮现于我面前。
　　“她说天命不能违抗，但可逆转。而她要做的就是逆转天命，让这个人的命数发生改变。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只是照做了。在澹台耀川出生后没多久，她自剜双目，并挑端手筋脚筋以自残的方式开启了逆转。而我需要时时刻刻守着这个人，不能让他接近皇权，也不能然他远离，否则后果更严重。”
　　心底凉凉的，耳边的话怎么听也不真实，于是开口：“后果？难道是不靠着你，就会像匪贼一样祸乱天下吗？”
　　曹峻点了点头，说：“她说我星位玄武，可抑制住那个人的星运走势。还有，宣帝驾崩前，知道他对我说了些什么吗？”
　　宣帝的遗诏？
　　那个临终在丞相大人耳边的低语，曾掀起了多少的波澜。
　　正是因为那个遗诏，让表哥走到了如今的一步，也间接让我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听到曹峻这么说，难道那遗诏被他做了手脚？果然他说宣帝遗诏是禅让。宣帝临终前对他说没有适宜的储君人选，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将皇位禅让给曹门，让给他的儿子，澹台耀川。
　　宣帝知道澹台耀川是曹峻的亲生儿子。
　　因为曹丞相一力辅佐宣帝治国，不仅朝野一片赞誉，连宣帝自己也是深为感激。加上南朝江山本来就是几个人打下来的，禅让的遗诏在合适不过。
　　“当宣帝对我说完后，我不由得想起了‘千秋机要’的预言。”曹峻的额头汤出豆大的汗水。
　　我却冷得深寒。
　　“是你改了遗诏，说我表哥是继位人选？”握紧的双拳咯咯作响，横眉：“你想着能让你儿子平安，所以你篡改了我表哥的命数！”
　　曹峻，你何其一个自私的人！
　　因为入皇宫不能带剑的缘故，我只能喘着气息压抑自己的愤怒。
　　他面上愧疚：“是。我自私于澹台耀川的命数，所以篡改遗诏让你表哥登基。这也是为什么我一力辅佐你表哥的原因。可到现在我才知道，这所作所为一切是如何可笑！耀川的娘突然消失，多年后又把我的儿子送了来，叫我如何跟耀川相处？他从不肯任我这个父亲，而我作为父亲能做的，就只能如此了！”
　　你是父亲，你为了儿子不惜一切。
　　你可知我表哥的母亲，我的姨母知道这一切会怎样？与我表哥血脉相连的顾氏知道又会怎么样？我浑身一个寒战，寒毛簇簇倒立。
　　“呵呵！”我冷笑：“丞相大人的智谋果然是非同反响。须臾之间，无数的命数因此而改变，死在你手上的，或者栽在你手上的，有多少的人啊？”
　　曹峻身下已经是一滩腥红。
　　“曹峻无言以对。”他痛苦不能自制：“微意，事到如今能改变耀川命数的就是你了。”
　　我一听就放声而笑，笑得不能抑制，只提起嘴角捂住胸口朝他怒：“丞相大人好看得起我！”
　　“耀川的娘，就是你亲娘的师妹告诉我，手执五角星纹的人能自掌命数。这就是为什么，你能与澹台耀川联姻的缘故。”
　　“你！”我一下子被堵住。
　　“微意，你要替表哥报仇，曹某心甘情愿。只求一件事！现在武帝也如我当年一样失心疯，为了扳倒复仇，为了扳倒耀川不惜一切手段。昆萧的燕歌骑已经入了敬阳，而你表哥是全然不顾。南朝倾覆我不关心，但是如果两国在敬阳开战，你想想有多少无辜的人会被卷进来。”
　　“你没有资格说无辜！”我放声斥责，他即刻禁声。
　　曹峻摇晃了头，道：“如今这一切，是我咎由自取。我身上所背负的血债数也数不清，但求微意将这枚兵符送到澹台耀川手里，只有他才能阻止你表哥。”
　　“呵呵，好笑啊！你千方百计禁锢澹台耀川掌握大权，而今又将兵权还给了他，说不定真有千秋机要的那一天呢！”我上前，满眼嘲讽：
　　“丞相大人，我是不是该很乐意的看到这一天。”
　　他痛苦的皱着眉头，腿也开始抽搐起来，就如一匹绝望的老马走到了无边的沙漠之中。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却一点高兴不起来。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敲击我的心弦。
　　“耀川是个可怜的人。他一出生便远离了亲生的爹和娘，后来我也一直远离着他，甚至有一次还将他送往玄机阁的死地。他恨我，我无怨。但耀川对你，确是真心真意…….”
　　我挑眉打断他：“丞相大人又要说媒了不成？大人知道曹子俭在哪里吗？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来了敬阳？就是因为我碰见了少相，碰见他蜷在地上被人踢，被人打，浑身是伤，要死不活！曹峻，你所作所为该你一个人承担，但你却祸害了你的儿子！”
　　他猛然咳嗽起来，往我身上喷出一口鲜血。
　　白色的袍子染上腥红，尤其刺目。
　　曹峻一阵接一阵的不停咳嗽，直咳到一张联发紫才渐渐缓了下来。
　　“报应！这是你所做一切的报应。”我看着面前的人，声声斥笑：“昔日高高在上，而今受尽病痛折磨。曹峻，这些对于你来说不过是报应的开始。等到你真正看见你儿子被人割下头颅，挂在城墙上的时候，只怕你生生世世都不能得到轮回！”
　　说完，我转身而出。
　　不顾身后人的痛苦呻吟。

　　双手撑着冰冷的石壁，痛苦的咬着唇。
　　一个人从背后递给我一样东西，然后轻声道：“微意，答应他的要求吧。”
　　回头，撞上昆萧的双眼。“昆萧，你口口声声说愿为我表哥做什么事，为什么要带我见曹峻，知不知道这兵符会我表哥带来什么？”我一掌而去，他踉跄着退后，随即吐出两口鲜血。
　　“微意，听我说。”昆萧不顾嘴角渗出的鲜血，拉住我的手说：“你表哥他一心只想复仇，完全不顾用什么代价。如果这么下去，死得不是曹峻，不是曹子俭，而是他啊！我不想看到他这个样子，更不想有一天看到他葬送在自己亲手所挖的坟墓里！现在即便我答应你表哥攻占敬阳，但京国大王爷知道消息后，会立刻出兵攻打南朝，其他的藩国也会趁机参与进来！”
　　他顿口气，吼：“内忧外患，南朝定然不存。南朝灭亡是我和你表哥都愿意见到的，但是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你表哥就成了千古罪人，永生永世不能翻身！”
　　我愕然。
　　“微意，我自然不会让你表哥有事。我只想带着他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彻底忘掉这一切。不过现在的局势他不回头，我也不能放手。唯有你把这枚兵符交给澹台耀川，逼你表哥离开敬阳，彻底让他死心这一切！”
　　“会么？会么？”我靠着墙壁，冰冷刺骨更入心。
　　昆萧上前抓住我：“会的会的！我昆萧再此发誓，一定不会让轩辕将天有事。你也答应我啊，微意！”
　　看着他血红的双眼，我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让表哥，甚至让顾氏远离敬阳，是我急迫想看到的事情。但为什么心底会那么痛，为什么像有什么断了一样，扯着我的全身。
　　从他手上接过那枚还占着鲜血的兵符，讪笑。
　　这枚兵符，会让表哥，我，还有顾氏一门彻底消失于南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