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幕风轻》双语燕

103、第 103 章

　　龙吟子调侃的话语让一旁的凌云不得不瞪了他一眼，心头想：也只有这小子敢这么肆无忌惮。龙吟子也扫到了凌云的神色，只当作没看见，依旧自言自语般把弄着细长的手指，说：“凌云，别盯着我一直看。去看看微意吧，好像去了江雪寒的坟上。”
　　“今天好像不是江雪寒的忌日吧？”凌云思索着。
　　龙吟子无可奈何说：“烟儿要成婚了，她自然要去江雪寒坟上告慰一下。”
　　两人的对话并未让曹峻觉得惊奇，甚至一点该有的意外都没有。倒仿佛曹峻早已经知道微意在这里，也知道江雪寒已经身故。他颔首示意以凌云：“去看看吧。”
　　凌云见曹峻也这么说了，只好起身说了声音：“那我先去看看，大人。”
　　见凌云的身影渐渐远去了，曹峻才两手支住桌子缓缓站了起来，听见龙吟子说：“大人要有什么，只管叫我一声就是，我在门外。”
　　曹峻点了点头。
　　无名扶着曹峻跟着龙吟子往一处地方走去。来到一处仅靠着山的房子下面，无名和龙吟子止住了脚步。无名松了扶住曹峻的手，关切说：“大人一切小心。”
　　曹峻对他一笑：“又不是龙潭虎穴。”
　　虽然只是一句轻松平常的话，但在无名和龙吟子看来，却有着心底沉重的压抑感受。无名见曹峻推门迈了步子进去，也低头转了身离去。龙吟子看着门渐渐关上，什么声音也没有时才叹息了一声。
　　这间小屋子的门外随即安静了下来。
　　屋内黑漆漆的，虽然屋外是白天，但这里确是紧闭了门，紧掩了窗。曹峻的眼睛很快适应了这里的颜色，他朝着那个稍微白色的东西走过去。
　　看来这屋子没透气已经很久很久。
　　刺鼻的馊臭味道即刻弥漫开来，随着曹峻朝那白色的影子越走越近，那味道也越来越烈。曹峻的身子本来就已透支，加上这房间的密不透风和随处可闻的刺鼻气味，他竟有些头昏，昏得仿佛要晕厥过去。不过，他逼迫自己很快适应了这里的气味，只强撑了身体，往前走过去。
　　在只一步之遥的距离处，曹峻收了脚步，尔后就着面前那张蒲垫做了下来。
　　他环顾了下萧索的四壁和面前的白影，在看看坐着的蒲垫。看来，这里还是有人常来的，只不过这清冷的环境又让人觉得它不是人常来的。
　　“我来看看你。”曹峻将眼神从物体上收回，放到面前的白影上。
　　那团白影仔细看清楚了，却原来是一个人，一个盘着腿坐着的人。那个浑身上下笼罩着白色，连一张脸也罩在了白袍子中。
　　如果不是刺鼻的臭味，恍惚之下还让人有一种误识仙人的错觉。
　　面前的人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闭上了眼睛。除了一双眼睛紧闭，眼睛以下也蒙上了白色的布。
　　曹峻好像在对人倾诉着什么，话语里充满了凄凉和沧桑。
　　“真如千秋机要所说的一样是越来越麻烦了。”他长长地叹息了口气，孱弱不堪道：“不知道还能阻挡多久。不过，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忧心，我们的耀川果真是一个帝王之才。”
　　他朝面前人看去，又仔细了神色，面前的人却还是一副闭紧了眉眼，不言不语。
　　“素心，我渐渐开始怀疑，这天命是能够违逆或者错逆的吗？”曹峻也垂下了眸子，想起了以往的岁月。正因沉浸在似哭却甜的往日里面，他脸上的沟壑因此而牵动着。一会儿仿佛是笑，一会儿又仿佛是皱紧了眉头。
　　呆在这小屋子里面久了，也不觉得那臭味浓烈，反而闻到臭味之中的一股淡淡草药味。
　　曹峻叹然，往日的岁月本是自己可选择。却偏偏要走上一条违逆天命的道路，因此，他不得不与自己心爱的人隔绝，甚至与自己血脉相连的骨肉遥相隔绝。事到如今，两人都为自己违逆的天命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只说不知道所做这一切是否真能如当初所愿？
　　面前的人像伸了根，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她紧闭的眸子，和眼角边松散的皱纹。依稀的浅笑盈盈，依稀的柔语阵阵，依稀的初相遇，都化作了尘土的灰，消散在时光的日子里面。曹峻一望之间，发现自己果真是老了，老得再也没有力气没有勇气去看着她，甚是去掀起那罩着面容的白布。
　　不用看，也猜得出这多少年的岁月里，她有着怎样的煎熬。

　　笑语马前，两人相互依靠着看斜阳余晖。
　　“峻，你说我们去塞外可好？”素心浅浅说着，两只如水的眼睛含情脉脉望着曹峻。曹峻侧过眉头去看着怀中的人，说：“怎么想去塞外，别的地方不好？比如烟柳画桥的江南？”
　　“我喜欢塞外。”素心望着天边余晖，说：“喜欢一望无际的草原。”
　　曹峻笑：“草原？说不定是黄沙。”
　　素心一把撑了起来，微嗔：“就算是黄沙我也喜欢，只要你陪着我。”
　　好好好，只要你喜欢，我也喜欢。

　　“峻，跟我去塞外，我们马上就走好不好？”素心掀起营帐，焦急的扑进来，扑进他怀里。
　　曹峻抚摸着光洁的额头，关切：“怎么了！”
　　怀中的人不抬头，只是闷着声音颤抖：“我……我不能说，总之你跟我走，今天我们就走好不好？”
　　“傻瓜，我有军令在身，哪里能说走就走？别耍性子了，等我们攻陷了王畿就带你去？”
　　她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儿的扑倒在他怀里。
　　素心，你究竟怎么了？

　　“曹峻，你究竟跟我走不走？”素心苍白着脸色，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
　　曹峻赶紧端了药坐到床边，扶着她说：“素心，究竟怎么回事！”
　　素心一把打开了药，寂静的夜晚只听见“咣当”一声突兀，尔后她大声说：“为了我，就只是为我，不可以吗？”
　　“你！”曹峻看着这段时间脾性大变的素心，有些恼怒，但还是耐了性子说：“现在刚刚攻陷王畿，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你要知道，这个时候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一走了之！”
　　素心仅仅抓着她咬牙说不出话，很久才蹦出：“你，果真不跟我走？”
　　曹峻，求你跟我走，否则……

　　傅语正急匆匆跑进来，甚至冲撞了端着茶水的士卒，他大声说：“二哥，快去快去，素心晕倒了！”
　　曹峻一听，赶紧放下手中的竹简，奔回了房里。
　　“素心，你究竟怎么了？”
　　曹峻看着怀中日渐消瘦的人，堵得极其难受。她睁开双眼醒过来，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大口喘气：“曹峻，答应我去塞外吧。那里的金日才能破灭预言，我们走吧！”
　　“预言？”
　　素心将千秋子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托盘而出。
　　曹峻大骇，惊讶得说不出话，尤其是听到了人皮书的时候。
　　“曹峻，你知道这么多次征战，为何会那么顺利？你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快攻陷王畿？”素心接连问道。
　　曹峻摇了摇头，说：“不会是…….你……知道了千秋子的预言？”
　　素心点了点头，抓着他的臂弯不放：“曹峻，我预知了不该知道的事情，犯了大戒。”
　　曹峻心里乱七八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抱着她：“傻瓜，不会的有事的。”
　　“我们当然不会有事，但是我们的儿子会出事！”
　　儿子？！
　　曹峻瞠目结舌地看着怀中的人，说：“儿子，你……”
　　素心点了点头。
　　“知道我为什么会要你离开这里，因为我怀了你的骨肉！如果我在这里，在你们征战的地方生下他，将来他势必会跟你们走上同样的道路，甚至弑君夺位！当他一旦踏上王位，事情会变得更糟糕，我不想我们的儿子被人万箭穿心，被人取了人头挂在城墙上！”
　　事情来得太突然，没有知道素心怀上他骨肉的喜，也没有听到那番骇然话语的忧。
　　“曹峻，我们的儿子的将来，千秋子里面早有预料！”素心有些抓狂。
　　曹峻缓缓离开了那个人，摇摇头：“素心，你……让我……静一静。”
　　事情来得太突然，他还有些不能相信。
　　“素心，这不会是真的，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能预知的事情？这……呵呵……一定是你太劳累了……”曹峻踉跄着离去。

　　当曹峻一个人抱着头昏昏沉沉的时候，素心又跑来了，这次她披散了头发，甚至连衣装都不整齐。她看见曹峻，一把抓住：“曹峻，我们走吧，走吧！”
　　曹峻一把甩了素心的手，头痛得不行，语气也加重了几分：“素心，你不要再乱说了。你怀有身孕，应该好好去休息。”
　　素心被他话语里的冷淡惊住，愕然了半晌，才说：“峻，你要相信我，相信我啊。”
　　“怎么相信你？把千秋人皮给我找出来，就相信你！”曹峻只想打发了她的怪念头，于是出口道。

　　本来那是一时的气话，只是为了要让素心平静下来。
　　但是当素心忽然消失了几天，尔后一个半夜里又忽然出现在曹峻面前的时候，曹峻才发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严重！
　　素心一脸的血点，手上也是血，只傻傻说：“去晚了，去晚了。”
　　“素心？”曹峻赶紧给她披上衣服，又找来热水拭去了污迹。拂起她因汗水湿乱的发，心痛自己的胡言乱语，连忙说：“素心别怕，我在。”
　　她只是一个劲儿说：“去晚了，师姐已经被人杀了，千秋机要被人取走了，去晚了。”
　　尔后，她又傻痴痴的站了起来，奇怪地看着曹峻：“你不相信我，我自己保护他，自己保护他。”
　　曹峻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痛得不能自已，连忙抱住素心：“我相信你，相信你。”
　　“真的？”素心的眸子终于回过了神，说：“那我们走？”
　　她的话语让曹峻又一个愕然。
　　看了看曹峻的犹疑，素心淡淡：“你不愿意走的，你还是不相信我。”

　　素心消失了，再也找不到踪影。
　　失去了素心的曹峻没有心思征战，也逐渐变得麻木，甚至剑刺入前朝帝君心中也不觉得什么。尔后，他主动称臣，辅佐大哥建立南朝登基称帝。直到宣帝第一日朝见文武百官，傅语正辞去太尉一职后找到他。
　　“二哥，素心她很好。”傅语正就淡淡的说了一句话，随后骑马远去。
　　他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傅语正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也怪不得曾经看素心的眼神也怪怪的，原来他早就喜欢素心。而现在，素心竟然跟他在一起。
　　握紧双拳，咬紧牙关。

　　当傅语正消失了几年后，竟然出现在他面前。
　　那时候的曹峻，已经是南朝赫赫有名的“铁血三公”曹丞相。而傅语正，是空有其位的那个太尉大人。傅语看到曹峻，只是说：“二哥，耀川他来过敬阳。”
　　耀川？
　　曹峻不解，也没有给傅语正好脸色。
　　“二哥，耀川是你的儿子。”傅语正并不因曹峻的冷遇而尴尬，反而一脸平静。
　　对着傅语正的背影颤了一下。
　　傅语正不紧不慢说：“二哥，拜托你一件事情。”
　　曹峻不语。
　　但傅语正就跟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平静非常：“二哥你要好好待耀川，过两日，我把他送过来。”说完，转身离去。曹峻愕然回头，失声：“语正——”
　　傅语正止住脚步。
　　“素心……还好……吧？”
　　傅语正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什么也没说离去。
　　两日后，澹台耀川果然站在了丞相府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