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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男女大防 ...

  •   早晨的阳光投在宫城的琉璃瓦上,零碎的金光静静地倾泻下来,宫人们踩着轻快的步子穿过长廊,各忙各的去了。

      长信宫内的流光亭里,符姚正无聊的糟蹋着今儿个宫人趁着雾色采摘回来的鲜花。

      吾雍国朝野上下皆知淮阳公主符姚素喜熏香,实则雍帝那才是十分钟爱。但天子之喜好不便于外臣知,往日里只给托她制好了香囊、调配好香料等给他送去,权当讨好陛下之举。

      只是今日符姚心中不痛快,不好拿正主泄气只好折腾这些不能反抗的死物了。

      “公主,那两位廷尉府的千金该如何安置?”苏婧握着已然有些凉意的杯盏,微微垂眸。

      “廷尉府的千金?”符姚撕花瓣的动作缓下来,唇角抿出一丝笑意,故作不解地问道。

      苏婧恭恭敬敬地答道:“那两位廷尉府的千金便是昨儿个陛下钦赐给皇长子的那两名家人子。”

      “哦,既是陛下钦赐,苏婕妤将人好生伺候着送到皇长子宫里就是了。苏婕妤既代周昭仪暂统后宫,这般小事自个儿做主便好。”符姚眸色微深,随手将破碎的花瓣洒在地上,不甚在意的回道。

      苏婧犹豫了片刻,卑谦道:“公主,今早那两位廷尉府的千金来妾这谢恩,请求出宫待嫁,妾拿不定主意,特来请教公主。”

      “苏婕妤,那两位家人子既然入了宫,便同其他家人子一般是吾雍国后宫的一员。这宫中的规矩,皇子纳妾该如何?”符姚偏过头来看着苏婧,目光沉静而锐利,似在不经意间便可洞穿人心。

      “回禀公主,历来皇子只有在娶正妃时才需三媒六聘,皇子纳妾一般从简,时常行过房事才给名分。”苏婧猛的打了个激灵,偷偷撇了符姚一眼,才低声回道。

      “按宫规办吧,待皇长子与其二人行了房事,再给两人名分。只是两人既配给了皇长子,实不该再住掖庭,苏婕妤你挑个日子尽快送二人去皇长子那。”符姚假意没瞧见苏婧的小动作,开口吩咐道,“对了,皇长子不通人事,尔等择人教之,不可懈怠。”

      “诺。”苏婧垂了头,低声应允。

      “宫内之事繁琐杂乱,苏婕妤不必事事躬亲,交给底下的人就好了。偶尔去各宫串串门子,别整天闷在宫里。”符姚瞧着苏婧诚惶诚恐的样子,原本就不快的心情更郁闷了。

      苏婧欠了欠身子,诚心受教。

      王长御着宫人端金盆上来给符姚净手,符姚挥挥手示意不用,径自起身步出了亭子。

      苏婧紧随而来,始终站在符姚身后一步处。

      符姚走至一株粉色牡丹前,伸出手指轻轻捻起一片绿叶,凑到眼前来仔细打量着,心中却在另做思量。

      符姚着实不懂得七皇叔的用意,当年命符姚赐封始承君恩的苏婧为婕妤,大肆声张的宠信了数月后,又将人搁在了一旁。这一搁就是两个多年头,如今又眼巴巴的请人出来执掌后宫,叫人不由得感慨君心难测。

      只是这苏婧性情温顺,难听点来说便是懦弱、耳根子软,若无人在旁提点,如何在这幽幽深宫中立足?

      “今日待选家人子的画作呈了上来,苏婕妤可一一鉴赏过?”符姚突然问道,宛若氤氲着薄薄雾霭的眼瞳令人看不出喜怒。

      苏婧有些惶恐地回道:“妾不敢玩忽职守,皆鉴赏过了,画艺不佳者已剔除。”

      “苏婕妤近日劳累,大概看漏了。”符姚没有丝毫责备的意味,苏婧却仿佛被她吓到了,垂着头不敢回话。

      “君王贪欢嫔嫱媚,为保恩宠献佳人。”符姚笑了笑,没再说下去,含义却已明显。

      送走了苏婕妤,符姚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按照规矩吾雍朝前朝帝王的后宫嫔妃若无生养者,或奉养后宫,或遣回原籍,或出家为尼,或陪葬,或处死;后宫嫔妃有生养者,新帝登基后理当随皇子去封地终老。

      符姚记得宫变前皇帝哥哥刚纳了十数位家人子做妃子,皆是十二、三岁的家世不凡的妙龄女子。雍帝登基后,原先皇帝哥哥的嫔妃们有不少留了下来,甚至有两三人尚是处子之身的。

      若非今儿个在家人子上呈的画卷里瞧见一幅上佳之作,符姚惜才之心一时突发,才不会发现这其中居然藏了猫腻。

      这争宠的手段若是七皇叔的嫔妃们使得符姚倒不会抽手,但这前朝太妃也要来分一杯羹,那可太不该了!帝王威名摄天下,七皇叔既已为帝,怎可染上污名!

      旁人符姚不管,反正她作为吾雍国将来的皇后,是断不许的。

      就连母妃也曾言道,符姚家阿兮生该母仪天下,辅佐帝王。

      可除了做皇后,符姚还有其他选择?

      自幼耳濡目染的都是阴谋诡计,所学皆与宫闱有关,与符临他们商谈政事偶有精妙之论,但纵然如此,身为女子的她也无法飞出这重重宫闱。

      这自我出生之日便已注定,安王之女怎可没于凡俗。

      思及此,符姚烦躁的摘下一朵牡丹,握在掌心蹂躏着。

      苏婕妤拿符姚当挡箭牌,做事越发利索了。早上一回自个宫中就打发人去驳了那两位廷尉府千金的请旨,晚上侍寝的宫人就送到了符临的宫中。

      如今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女子向皇长子彰显了自个儿的慈爱仁厚,皇长子符临叩首谢恩,一副初识情滋味的嘴脸气坏了符姚。

      只是符姚不可长久沉溺在这悲愤之中,总有些事情是她必须担着的。

      上回宫宴时渤海侯夫人窦颖于宫中落下了根簪子,符姚命人送回渤海侯府,渤海侯夫人窦颖特为此入宫叩谢。

      簪子遗落一事虽假,窦颖进宫却是有要事的。

      陛下早已派身边办事谨慎的宫人安排好了一切,堕胎药也已送入符姚宫中,就只等正主来了。不过符姚另外安排了些余兴节目,连陛下也不知。

      窦颖将药喝下便退了出去,途中巧遇两位廷尉府的千金,不知为何发生了冲突,掉进了池子里致使滑胎。

      宫人回报于符姚,符姚只略略点头,便让宫人前去临风殿,将此事禀报于苏婕妤。

      立后在即,符姚无意再惹是非,一切暂由苏婕妤出面处理即可。

      苏婕妤惩罚两位廷尉府的千金幽禁三月以示惩戒,符姚对这个决议很满意,宫中不比别处,三个月的时间足以改变她们在宫中的地位。

      与此同时,宫中开始流传一个恶意中伤的消息。

      “荒唐荒唐,世道真荒唐,子欲娶母,叔叔娶侄女……”符姚将宫人抄回的纸条丢进火炉里,神情自若的继续弹琴,这算是她为数不多的兴趣,平日闲时总会弹上一曲。

      雍帝入内时并未让人通报,他每次来长信宫总是很随意,就像是皇祖母还在世时符姚也时常仗着年幼而擅闯长信宫,因为彼此是亲人所以格外亲近。

      “参见陛下。”宫人们匍匐在地,雍帝命他们退下,自个儿在符姚身侧寻了个位置坐下。

      符姚今日临时起意弹奏了一曲广陵散,教导她琴技的太乐令夫人秦氏曾经说过她不宜弹奏杀伐之气过重的琴曲,一是因为宫中忌杀伐,二则是因为她不曾上过战场,不曾经历过世间万般无奈,故而无法弹奏出此曲中的绝妙境界。

      “好好的一首曲子,都给你糟蹋了。”雍帝一手按住琴弦,无奈的叹道。

      “妾琴艺不精,故才多加练习,陛下切莫笑话。”符姚脸颊浮现一丝恼怒之意,就连七皇叔也取笑她的琴技。

      “阿兮,这首曲子不适合你。”雍帝说了同秦氏一模一样的话,符姚动作一滞,再无心情抚琴了。

      符姚扭回头,垂下了眼帘,故作恼火之态。

      雍帝想必也知道符姚并不在意这种小事,遂抬手按住她的手,淡笑道:“阿兮,后宫流言蜚语,无需在意。”

      “陛下,妾从未将之放在心上。后宫本是是非之地,这些流言蜚语无需理会,时间久了它自然会被其他的流言所取代。”符姚启唇轻声道,这些琐碎流言竟连雍帝也惊动了,幕后之人的动作也未免大了些。

      “这般气度,才配做吾大雍的国母。”雍帝的目光落在符姚身上时,不由多了几分深意。

      符姚置于腿上的双手紧张的十指交叉,所幸衣袖够长,又有古琴做遮挡,这才掩盖了她的惧意。

      以符姚对雍帝的了解,雍帝绝不是单单为了流言一事而来的。

      “皇家儿女在享受荣华与权力的同时,也被它们束缚着,时常身不由己,做不得已之事。朕也曾被皇权逼迫过,能深切的感受到其中的悲愤。”雍帝叹了声,无奈的说道。

      “陛下,妾愚钝。”符姚紧咬双唇,不敢多言。

      “朕当年向你父王提亲时你还年幼,尚无法为自己做主,如今你已长大,而且已经主宰过很多人的命运。”雍帝话锋一转,冷然道,“阿兮,你可愿入宫为后?”

      符姚惊得心脏快跳,眼底满是复杂之极的神情。

      若是遵循自己的心声,符姚很想对雍帝说她不愿意,她不想入宫,她不愿为后。可符姚明白,这不过是陛下的试探之词,她若是不愿意,不仅是自己的性命堪忧,就连她的父母弟妹也将面临极大的危机。

      一瞬间符姚的脑海里闪过了许许多多的人的脸,父王母妃,哥哥,符临,符徵……可惜这些都是幻影,唯有自己面前的七皇叔是真实的。

      “陛下,你为何要如此问呢?这是‘理所当然’之事啊!”符姚微微垂眼,似在沉吟。

      雍帝也感叹的说道:“是啊,朝堂乡野皆以为你做吾大雍的国母是理所当然的……然朕问的是你自己的意愿,你是否愿意嫁给朕?”

      “只需陛下您一句话,无论是丞相还是九卿立时就是家破人亡,九族皆诛。”符姚敛目一笑,“陛下,您是一国之君,是天下最尊贵的人,您不该质疑自己的决定。我的意愿并不重要,您有自己的权衡与谋划,而这一切不该为了妾而更改。”

      雍帝了然轻叹,不再为难符姚,而今夜这场磨人的对话终于能落下帷幕。

      第二日符临前来长信宫,符姚领他到亭子里,再遣宫人们远离此处。

      符临瞧着远远侍立的宫人们,询问道:“可是昨夜父皇说了什么?”

      “符临,陛下要我务必严男女之大防。”符姚迎着符临和颜悦色的面容,暗暗叹气,宫中无秘密可言,七皇叔昨夜与她相谈之事转眼就人尽皆知,看来七皇叔的说辞并无夸张之处。

      “父皇可是怀疑你我……”符临愣了下,眉头微微拧起。

      “帝意不可揣测,不过大抵如此。”符姚扶着亭子里的护栏往池子里望去,心中的不甘与无奈都不能找人诉说,她的爱情在这宫中只能是权利的牺牲品。

      那夜七皇叔说话的语气并不重,但这一句话已隐隐有威胁之意。他从前可以不计较符姚与符临的小打小闹,但于此时他不可能不计较,立后在即不宜再闹风波。

      沉默许久,符临叹了口气,抬手撩开符姚耳际边的发,倾身附到她的耳边轻声道:“阿兮,你已不是稚儿,宫中也不比他处,你要明白不进则退这个道理。即便你身上流着符氏的血液,但这并不能成为你立足后宫的屏障,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务必先取得掌控后宫的权利,否则……”

      “符临,即便没有符氏之血,我也会毫无损伤的,我一定会成为大雍最受人尊崇的皇后。”符姚坚定的目光对上符临怜惜的眼神,果决道,“符临,你也要好好活着,成为一位受人爱戴的皇太子殿下。”

      符临应道:“一言为定。”

      “今日之后,你可以一心一意的去完成你的帝王霸业,我也会好好完成身为皇后应尽的本分。”符姚也莞尔一笑,“我们情尽缘断,再见便是母子。”

      “符临,我成全你的帝王霸业之心,你可会在午夜梦回之时忆起我的儿女情意?”符姚望着符临渐渐远去的背影,呢喃道。

      罢!罢!罢!其实自立后旨意下达的那一刻,符姚年少时的期盼,已尽数化作一缕轻烟,随着清风飘出这个清冷的宫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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