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澄》gaslight

24、23.

　　第二日中饭晚了一些，唯因带小澄出门就急，还好恰好赶上和翟医生约的时间。总不是什么大毛病，翟医生开些糖浆也就完了。
　　唯因道谢。
　　现在翟医生看见唯因有些讷讷地不好意思，脸都微微红。
　　从医院出来，唯因牵着小澄步行到商店买些日常用品。临街的橱窗电视里播放各式节目，小澄的眼睛被吸引，挣开唯因的手扑在橱窗玻璃上面。唯因正要阻拦她扑到玻璃上去，但是突然自己的目光也转不开了。
　　电视里播报新闻，黑色字屏连串滚动，播报员清晰的声音播报：空中客机失事坠毁的新闻。屏幕上映出长长旅客名单，播报员一一播报姓名。唯因瞳孔突然一缩，比大脑更快对听觉作出反应，她诧异地站在那里，好像在奇怪怎么会听到那么一个名字，又好像在奇怪那个名字怎么会这么平板地自播报员口中吐出。
　　霍子森。
　　橱窗大大小小的电视银屏上一起展示着那份旅客名单，重复地滚动着那些名字。唯因怔怔地对照，在每一个屏幕上都滚动着同样的名字，无可错认。
　　唯因惊觉周围慢慢聚拢行人，小澄在下面摇她的手拉她走开。在离开前最后回首，看见飞机残骸画面。一团糟，什么都碎了，简直没有留下什么完整的，残缺的机翼和舱门上有烧灼的痕迹。
　　唯因居然还能分辨出此地离郭怀清处不愿，一口气跑过去借用电话，直接打给亦晴。
　　电话里亦晴的声音勉强而犹豫：“唯因……你看见新闻了？”
　　唯因握话筒的手指颤抖起来。“那么……是真的了？”
　　“所有媒体已乱成一团，都在核实……可是……”
　　“怎么会是那架飞机……”
　　“唯因……”
　　小澄不能引起母亲的注意，突然大叫一声，发起脾气，用力地跺脚。唯因却一把把话筒丢下，紧紧抱住了她。小澄被她意料之外的反应吓一跳，放低声音轻轻叫：“妈妈，妈妈……”

　　名单核实了霍子森的名字，然后，飞机残骸中，他的尸体。飞机失事是那天早上的事情，霍子森乘了早班的飞机。这到底是现实了，他到底没有能像他所钟爱的电影中那样，死里逃生。
　　热闹的首映式成了追悼会场，报纸电视所有媒体一时间充斥了“英年早逝”的字眼，惋惜声接连而来。霍子森带返来的影片还是如期上映，影片因为这个事故也多少带上点悲伤神秘的色彩。
　　好评如潮。原来唱反调的声音统统闭了嘴。死亡是有某种特权的。
　　人们开始追忆，所以过往那些是是非非，都被翻出来重新咀嚼，主题还是称赞，佐料是哀悼。
　　唯因突然觉得这一个似乎不像是一个真实的人，那样地肆无忌惮，率性妄为，就像是一出戏，但末了结局算是悲剧，急转直下，引得众人笑一回哭一回哀恸一回。也许有一天，他也被人家拍成戏。
　　他的电影被重新播出，与他或多或少交情的人都在媒体露面，肖豫叶攸言各自也有出现，还有人追问：余澄澄呢？余澄澄呢？那个霍子森的余澄澄在哪里？
　　亦晴说：“澄澄，你要不要出面？”
　　唯因说：“告知我葬仪日期。”
　　葬礼前一日，却是肖豫叶攸言来找她。亦晴说：“澄澄，我想你愿意见他们。”
　　叶攸言带来一个盒子，一个文件袋。他先口：“子森所有遗产。”
　　唯因在心里轻轻叫：不。不。
　　以前她听过这个：周先生所有遗产……
　　但是叶攸言没有留意：“你看，他只有一个兄弟，几乎没有现钱，也没有储蓄，所留下不过几部影片。他兄弟把版权度让给我们。”然后他把盒子递给唯因，“这个盒子上面写着你的名字，我想是希望给你。”
　　唯因接过来，有些疑惑。不，那不是她的名字，那上面的名字是余澄澄。
　　肖豫轻叫：“打开吧。”
　　唯因下意识听从，打开来，是一小卷胶片。
　　她抬头：“还有什么事情么？”
　　叶攸言说：“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澄澄，可愿再与我们合作一部影片？”
　　唯因皱皱眉头：“什么？”
　　肖豫说：“为子森。叶攸言为他新写的剧本，我们用越洋电话讨论，他在电话里突然叫着说：我要澄澄来演这个！”
　　叶攸言道：“澄澄，请你出演。”他把文件袋递过去。
　　唯因没有犹豫，点头。泪盈于睫。

　　霍子森的葬礼还是惊动不少人，许多是记者。霍子森尸身是火化，于茔茔坟冢间挤占一隅，于是有一场仪式，于是人们如愿得见黑衣的叶攸言和肖豫。再有人问余澄澄，还是没有人见到。
　　唯因那一日黑衣 ，并未在人前出现，远远从较高的地方看着入葬的程序，左手牵着小澄。小澄手里握着一只小小的雏菊，站在她身边跟一同旁观。孩童的眼眸明亮清澈，不知记录了一些什么，只是从头到尾，很是安静。
　　唯因在小澄面前弯下腰，轻轻地吻了那朵小花，告诉小澄把花放下。小澄也照着她做，稚嫩的粉红色的嘴唇轻轻碰了碰柔软的花瓣，然后，让那朵花安安静静地躺在了一个陌生人的墓前。
　　远处人群还未散去，唯因拉着小澄慢慢离开，往墓地更深处去。
　　那又是一个和煦晴天，阳光十分好，天也清澄，风都很温和，小澄的软软的发丝颜色略浅，在阳光下折射出栗色的光泽。
　　更深处墓冢稀疏了，沿路草木少人照料，生得十分恣意。小澄突然因孩童那种不能为人理解的思维而开心起来了，在小道上奔跑跳跃，用欢笑打扰墓地的寂静。唯因叫了她几声，却不能阻止。小澄说话已经很清晰，而此刻口中吐出的一串串声音却教人辨不出是什么话语，只听见无忧无虑。唯因便再也不想阻止。
　　更远处有几方旧的墓碑，清扫得很干净，刚刚换过新鲜的花，还有些水珠溅在外面未干的痕迹。小澄跳过去指着那花咕咕笑，一时间唯因迷惑：小澄哪里来这样一双狡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