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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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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华北战场战事已经基本结束,日军果然分兵南下,随着大批日军登陆上海,淞沪会战的局面也到达了崩溃的边缘。自八月中旬开战以来,国民党投入了七十万兵力,此时阵亡人数已经快要接近二十万。虽然南京统帅部与淞沪战场上的各高级指挥部为了继续打还是撤退仍有争论,但国民政府最终还是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三个月的淞沪会战,国民党军队以一半以上的精锐部队损失殆尽的代价,粉碎了日军三月亡华的宣言。十一月十二号,随着上海沦陷,南京陷入危机之中的局面已经十分明显,一周之后,国民政府宣布迁都重庆。
皇甫卓十一月初回到南京,就拿到了夏侯瑾轩从武汉发回南京的电报,说他已经从武汉前往重庆——至少这件事情让皇甫卓松了一口气。只要夏侯瑾轩安全,分离他忍得了。
没过多久,皇甫卓意外受召,前去见康泽。
蓝衣社自从西安事变之后,便已经名存实亡,但前一日□□忽然任命康泽为新一任的蓝衣社书记。这件事情皇甫卓已经听说,此刻去见康泽,倒是把握不准到底是什么事情。
康泽却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领着皇甫卓到了中山陵。
中山陵民国十八年的时候建成,那392级花岗石的台阶,皇甫卓收到黄埔军校录取通知的当天,夏侯瑾轩陪着他一层一层地走过。此时的中山陵空无一人,皇甫卓跟在康泽身后,一级一级地往上走,长靴踏在石阶上,声响空荡荡地传开。
走到顶,就是刻着三民主义祭堂。当年北伐的硝烟刚刚散去,中原大战形势乐观,日本人也尚未侵占东北,皇甫卓站在祭堂前面,指着上面六个烫金的大字和夏侯瑾轩说,连年的战争给这个积贫积弱的国家带来的灾难是深重的,他所希望看到的是一个独立富强的中国,所以他会用毕生精力为此努力,而三民主义就是他行动的方向。
那时候夏侯瑾轩已经在中大念了两年书,也抬着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着祭堂上的六个大字,晃眼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睛,然后转头看着他说,这么高的理想你不能一个人完成,你武我文,我陪你一起。
皇甫卓当时和他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夏侯瑾轩知他是玩笑,也不辩解,只说将来你看着便知道了。
尚陷在回忆之中,康泽回过头来看着皇甫卓:“皇甫,你加入蓝衣社多久了。”
“五年。”皇甫卓答得很快。
康泽又回过头,盯着祭堂上“天地正气”四个孙中山的手书:“蓝衣社成立不过六年,你也是老资格了。”
皇甫卓默然不语,康泽缓了缓继续道:“校长决定,改组蓝衣社。”
“改组?”皇甫卓下意识地重复着,改组这个词,最近几个月听到的次数不少,但是对于蓝衣社这样一个大半年来名存实亡的组织,似乎意义更加复杂。
“校长的意思,是将蓝衣社的力量转入即将新建立起来的三民主义青年团。”康泽叹了口气,“蓝衣社,从此不复存在。”
皇甫卓嗯了一声,抬头去看祭堂上青蓝色的琉璃瓦,夕阳之下,青灰的色调显出几份落寞。风拂过树顶的声音竟然让这里显得异常安静,让人几乎忘记了近在咫尺的硝烟弥漫的战场。
他因为在黄埔同学会中早早认识了曾扩情,还未从黄埔军校毕业就已经加入了蓝衣社,并且以比同学们快得多的速度成为了力行社成员。民国二十一年成立的蓝衣社,在那个时候是充满朝气而极富使命感的团体,严明的纪律和清廉的氛围,在声势浩大但日渐鱼龙混杂的国民党中,显得那般的可贵并且值得为之奋斗。
但没有一个团体在坐大之后,还能够保持着最初的一切美好,以黄埔为基础、势力急剧扩张的蓝衣社也没有能在大环境中免俗。三民主义这面旗帜在人们的理想中越升越高,最终却没有人再能够看得清他真实的形象。中国依然内忧外患,不甘心的年轻人们甚至想过尝试法西斯主义,但最终也没能阻止这个一度势力浩大的团体走上末路。
蓝衣社最终只能带着无数人的梦想和热血,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康泽说道:“如今力行社还在南京的主要负责人已经不多,我想,这次的具体操作事宜交给你负责。”
“是。”皇甫卓随即干脆地应了一声。
解释了目前的一些情况和具体要做的事情,康泽吩咐道:“日本大军兵临城下,时间紧迫,能完成么。”
“能。”
康泽看看眼前的年轻人,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文书递给皇甫卓,皇甫卓结果展开看了一眼,委任状,一起升的还有军衔。
“皇甫上校,注意安全,月底之前务必离开南京前往武汉。”政府机关西迁重庆,但军事机关大多先前往武汉,康泽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父亲已经前往武汉,他很不放心,你不要耽搁太久。”
皇甫卓点头,将委任状放进自己口袋。
加入蓝衣社之时,并未想过自己会亲手执行他的葬礼。对于蓝衣社的消亡,他无暇思考,能给的只是片刻哀悼。所谓少年时的远大理想,到了今时今日,不过是尽自己所能做好能做的那一些而已。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皇甫卓推开自己房门尚未开灯就已经听到了浅浅的呼吸声,然后看到了床上躺着的人,背对着自己,黑色的头发散在白色的枕头上,被子胡乱地搭在身上,西装背心都未脱,大约本意并不想睡,只是累极而眠。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快步走到床边。
果然是夏侯瑾轩,虽然半张脸埋在枕头里,但看起来还是明显比两个多月前瘦了一些。皇甫卓想不明白这个此刻应当身在重庆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南京家里,但还是蹲下身,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动作很轻,但夏侯瑾轩还是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是他,愣了几秒钟,撑起身体伸手用力搂住了他。
“你回来了。”大约是刚睡醒,他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头发被压得有些乱,蹭在脖子上痒痒的。皇甫卓坐在床边反手抱着他:“你怎么会在南京。”
“想到你还在南京,我实在没法安心待在重庆,就回来了。”夏侯瑾轩的语气中是满满的理所当然。
皇甫卓想着今天康泽和他说的那些话,把夏侯瑾轩推开一点看着他:“简直胡闹,你知不知道南京现在多危险!兵荒马乱,你这么跑回来,万一路上出点事情……”他越说越生气,到最后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里一跳一跳地疼,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欠觉,停下来伸手在太阳穴上按了按。
夏侯瑾轩听他念叨完,也不说话,凑过去亲上了他的嘴唇。
两个多月不见,战火之中从别人口中得来的音讯并不能缓解那份牵挂,理智控制得了言行却压不下相思。久违的亲吻让皇甫卓闭上了眼睛——他并不是想责怪他,只是关心则乱,可现在无论是怒气还是堆积了两个多月的思念和不安,都一点点的化在这个吻中。
夏侯瑾轩贴着他的唇角,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都知道,所以我才回来。”
皇甫卓把他有些凉的手拢在手里,叹了口气:“躺好别受凉。”夏侯瑾轩点点头,搂着他的腰没松,皇甫卓笑笑,陪他一起躺了下来。
夏侯瑾轩趴在他胸口,简单地和他解释了一遍经过。英国商船押送文物到了汉口,他协助杭立武安顿好之后就想回南京,可那时候武汉根本没有往南京去的船。杭立武留在汉口,他则辗转到了重庆与西迁的中大汇合,几次要回南京都被同事劝住。
期间试过联系皇甫卓,却没能联系上,到前几天听到上海沦陷的消息之后,他终于再也在重庆待不下去。
“我若不在南京,你要怎么办。”皇甫卓用手指绕着他的头发,一丝一丝滑开再饶住,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像被缠住了一样,一点点收紧,有些疼。
“没有那么多如果。”夏侯瑾轩把脑袋枕在他肩膀上,“南京总会有人知道你在哪,问清楚了再去找你。我堂堂夏侯家的少爷,不会连找个人都找不到。”
皇甫卓哼了一声,箍在他腰上的手臂收紧了些。感觉夏侯瑾轩的手指抚到了自己腰后,皇甫卓刚想拉开他的手,夏侯瑾轩已经支起身体:“你受伤了?”
他背上的伤口痂块脱落之后,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微凸的伤疤。这样的伤对有肌肤之亲的人也瞒不住,于是点点头:“弹片划的。”
“给我看看。”夏侯瑾轩已经坐了起来,皇甫卓看他一脸着急的样子,只好也跟着起来,转过去解开了衬衣。
不开灯的房间里肤色显得有些苍白,那道伤口从肩到背,明显得有些吓人。感觉到他抚在自己背上的手指有些微微发抖,皇甫卓出言安慰:“真的只是轻伤。”
夏侯瑾轩伸手从身后抱着他,把脸贴在了他背上:“这两个多月,每次听到上海那边失利的消息,我就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有时候我……在噩梦里醒都醒不过来的感觉简直糟透了。”
感觉背后有温热的液体落在皮肤上,顺着皮肤慢慢往下滑,皇甫卓拉开夏侯瑾轩搂着自己的手转过了身。看夏侯瑾轩低着头不肯抬起来,伸手用指尖在他眼角擦了擦:“我和你说过,不会留你一个人的。”
夏侯瑾轩抓住他的手,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听皇甫卓倒抽了口冷气却不敢喊疼,咬着牙低声说:“这次休想让我一个人去重庆。”
皇甫卓想了想,人已经在南京了,自己至少能保护他周全,放他一个人走可能反而不安全,于是点头:“那你这几天就留在南京,过几天我们一起去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