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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颛承 ...

  •   我在月内的时候只是呆在室内,不能出去也不便见客,于是连后宫妃嫔每日的拜安也减免了。
      那时正是炎夏,我穿着厚实的坐褥装,浑身燥热难耐,便吩咐如意说:“快把窗子打开。”
      如意很听话的过去打开窗子,我这才感觉清凉舒畅了些。
      不一会儿善善端着燕窝粥进来了,看到打开的窗户一惊,快步走到窗下复又伸手将它关得严严实实,放才松了一口气,解释道:“小小姐,月内怎可见风啊。”继而又一脸严肃的指责如意说:“你是怎么服侍小小姐的?怎么放任窗户开着?”
      我那是第一次看到随和的善善发脾气,心中有些感动,她是关心我,但看着如意一脸的委屈,解释说:“善,是我刚刚叫如意开窗的……她不过十八岁的小姑娘,哪懂什么。”
      善善回头看我,又紧张起来,将燕窝粥放在床边的红木小桌上,夺过我手中的书卷,又是责备说:“小小姐,您就躺好休息,累着眼睛以后可是会落下病根的。”
      然后她又把燕窝粥端给我,我吃得都有些腻了,苦着脸看着善善说:“刚刚不是才喝了苗太医开的补汤吗?怎么这一会儿又要吃了?”
      善善一脸认真地回道:“那个是补血益气的,这个是滋养身体的。小小姐,月内可要好好调养身体,马虎不得啊。”
      于是在善善的严格看管下,我大多只能闲躺在床上,而每日奶娘抱着皇儿来见我时就成了我最大的慰藉和快乐。
      总是喜欢将他抱在怀中,怎么看都看不够。虽然他还睁不眼睛也不会说话,但是我依然喜欢贴着他的小脸蛋,蹭蹭他的小鼻子,不知疲倦地和他咿呀咿呀……直到奶娘不停的催了,才恋恋不舍地放他回去。
      这样的感情,我从未体验过,那样的奇怪,却又那样的欣喜满足。
      奶娘姓曹,是善善介绍过来的。她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八岁,却已经生育过三个孩子了,很是通懂婴孩的照料;她容颜清秀,皮肤白净,身材匀称,家世也好,祖祖辈辈都很正派;她性情也很安分老实,体贴细致;再加上她以前就在宫中与善善交好,所以她服侍皇儿颇尽心尽力,让我很是放心。
      曹奶娘的奶水很足,我看着她很娴熟抱起皇儿哺乳,边踱步边轻声哄唱,皇儿也吃得津津有味,十分受用的样子。
      我待她喂好皇儿哄他睡着后,感激地说:“奶娘真是辛苦你了。为了保证奶水丰沛有营养,你每日只能吃清蒸猪蹄和白水鸡蛋,本宫也知道不加佐料很难下咽,但是为了皇儿你就先委屈一段时间……等皇儿断了奶,你的饮食就不用那么严格了。”
      奶娘笑着回答说:“皇后娘娘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小皇子尊贵无比,奴婢能服侍他实在是莫大的福气……”
      这时颛福走了进来,这孩子几日不见好像又长高了不少。
      他首先走到我床前,向我躬身一拜,真诚地问:“母后长乐凤仪,最近母后的身子还安稳吗?”
      我看着他懂礼的样子很是欢喜,拉着他对宫人表扬说:“瞧瞧,福儿说话像个小大人似的。”然后转头问他,“是刚刚下了学回来吗?”
      颛福点了点头,回答道:“今天程师父开始教儿臣读《资政通鉴》了。”
      然后他注意到了小皇子,很是欣喜和好奇,蹦跶到奶娘面前,伸出手臂仰头对奶娘说:“奶娘,让我也抱抱小皇弟。”
      奶娘面露难色,回道:“十四皇子,您还小,手不稳小心摔着小皇子……”
      颛福低下头有些失落,我微微地笑了,吩咐说:“就让福儿抱抱吧。”
      奶娘这才将皇儿递到颛福怀中,只见颛福身子僵僵的,极小心地走到我床边,审视皇儿好半天,然后好奇地问:“母后,小皇弟怎么总是睡觉啊?儿臣和他说话也不理我。”
      他的话使屋里的人都笑了,我也笑呵呵地说:“他还不会说话呢。”然后渐渐的敛去笑意,若有所思的担忧说:“你的小皇弟还很弱小……”

      坐足了月子,我终于可以褪去厚重的孕装,换上了合身轻透的夏凉纱裙。
      我选了一件水红色百鸟朝凤衣,衣边尽是滚有金线的牡丹花纹,显得庄重而华贵;发髻被高高挽起,梳理得一丝不乱,并插以金凤步摇、珠钗、花簪等发饰,更显珠光宝气;善善将精心调和好的胭脂在我脸上晕染开来,并在太阳穴处抹了一笔如弦月的“斜红”,则于庄重之中增添了几分妩媚;最后我起身,菟丝拿着镂金小香炉在我上下缭绕了一番,顿时香气宜人。
      我审视铜镜中的自己,因为月内保养得当,我的腰身恢复了原先的纤细袅袅,姿态亭亭玉立;又因为没有哺育,胸乳饱满挺立,丝毫没有下垂之状……一切都光彩依旧。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周围也传来了宫人的赞叹声:“娘娘生了皇子后非但没坏了腰身,反而更增风华了呢……”
      我心情很好,于是笑着说:“也都亏了你们精心照料,待小皇子行完满月礼后,都重重有赏。”

      这天正是皇儿弥月之日,宫中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仪式。
      亲王帝姬、后宫妃嫔、大小官员等都奉上了厚礼,共祝皇儿长命百岁,吉祥如意。
      我抱着皇儿坐于上座,听着下面恭敬的祝福,心中默默对皇儿说:我的皇儿,你听到下面对你的祝福了吗?你将是这大胤国最尊贵的皇子,母后一定会为你争到你应得到的……
      待行完大礼后,我在上面看了一眼右宰相,他了然,起身出列对皇上奏道:“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喜得贵子。值此小皇子满月喜庆之日,老臣恳请皇上正式册立小皇子为太子,以正血统,巩固大胤根基……”
      他说完后,下面接着跪倒了一片,齐声请愿道:“臣等奏请皇上立嫡子为太子……”
      皇上那时的震惊是无法言语的。
      他一定想不到当初还被群臣反对的我现在竟已经在朝中形成了自己的势力与心腹。
      我就抱着皇儿直直的盯着皇上,轻声说:“皇上,您在犹豫什么呢?”然后我一字一字地提醒他说:“皇上,他是您唯一的嫡子。”
      是的,自古立嫡不立庶,他是你唯一的嫡子,你别无选择。
      群臣又再次叩头说:“请皇上遵照祖制,立嫡皇子为太子。”
      皇上脸色有些苍白,回头看着我,我微微笑着,目光柔和的回视着他。
      他那时神色如此复杂,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带着诸多的无奈,沉声说:“立皇后之子颛承为太子……”
      我抱着皇儿站起来,庄重的站到皇上的身边,高傲的俯视着,下面是一阵气壮山河的山呼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儿子,你听到了吗?你的名字叫颛承,承天运,你将拥有这万里河山。

      一个多月后承儿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清澈明亮,看得我的心就如汩汩流过小溪般清透,让我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亲吻他的眸子。他温软胖胖的小手搭在了我的脸上,有些潮湿却带有淡淡的奶香。
      我看着他,为人父母为什么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是最漂亮呢。
      待他稍大些时我抱着他在凤仪宫附近散步,指给他看路上的宫殿宇室,花草树木,鱼鸟飞禽,还絮絮的和他讲着一些道理。
      他可能还听不懂我说的话,却知道随着我的指向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真是叫我又怜又爱。
      一路上欢欢笑笑的,却在快走到媚夏媛时看见了一身淡青色衣袍的十二皇子。
      我抱着承儿,脸发起烫来,有些尴尬。
      他只是微微地笑了,走近我身边,试着伸手将承儿抱入怀里。
      我看着他在一旁低头逗弄着承儿,突然地问:“你,是不是恨他?”
      因为我的儿子抢夺了本来可能属于他的皇位。
      他怔了一下,抬头看我,默默地叹了口气,又把承儿放回到我怀中,他从袖袍中掏出什么放在承儿的怀中,说:“给孩子的见面礼。”
      我定眼一看,原来是一把纯银做成的长命锁,上面錾刻着蝙蝠、金鱼和莲花的吉祥图案,中间写有“长命百岁”的字样,底部衔有四颗银色铃铛,做工精细漂亮,可推见其价值不菲。
      我拿出长命锁,低着头递还给他嗫嚅着说:“以后你也会有孩子的,你还是留给他吧……”
      他没有接过去,只是有些自嘲的地说:“我是有恨的……可是该恨你还是你的儿子?我当初那样努力想要争取皇位又是为了谁……”
      我为他的话怔忡在原地,再次抬头看他时,看到的却是他那离去的身影,在众花鲜艳的色彩中,他那一袭青色显得异常的落寞孤寂。

      因为我知道历史上总不乏年幼太子被毒害的例子,又有前嫡子的前车之鉴,所以我对承儿的安全看护慎之又慎,安排在他身边的人莫不是凤仪宫亲近之人,食物衣饰都要经过严密的检验,说是做到滴水不漏也毫不为过。
      皇上自从定承儿为太子后,倒也一心一意地宠起他来,每日稍有闲暇就来看望他,他总是抱着承儿感叹地对他说:“儿子你要快些长大啊……”
      我知道皇上心中所想,可每次也只假装听不懂而默然不语罢了。
      守着承儿成长的日子总是时时夹杂着惊喜,他开始变得白白胖胖的,沉得我只是多抱些时候就手臂酸疼起来,那种疼痛却偏偏欢喜的让我不舍得放手。
      四个多月时,承儿第一次会笑了。那天皇上因为政事烦忧面色不欢,承儿在我怀中却伸手不经意扯皇上的胡子,然后自得自乐地露出了生平的第一个笑容,叫皇上又惊又喜,怒气顿时一扫而光。
      我不厌其烦地教他说话,他咿咿呀呀的却总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倒叫我在一旁着急,惹得奶娘在一旁笑劝说:“小孩子要过了十个月才会说话呢”。这让我不免有些灰心丧气,却看见承儿一张无辜欢笑着的脸,又忍不住抱起他在他脸上亲上又亲。
      八个月时他就开始想要爬了,耐不住让人抱了,总是想要挣脱出来。把他放在松软的地毯上,只见他腹部贴着地毯,如小虫子蠕动着,却不能前进,只是后退着,叫一屋子的人看得忍俊不禁。他许是察觉到了我们在笑他,又或者自己也觉得无趣,突然就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我看着他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于是拿着玩偶在他前面招唤引诱他,他才复又打起精神尝试着爬起来,过了十几天后终于可以满屋子乱窜了,可却淘气得很,捡到什么东西都想要往嘴里放,倒叫人整天担忧。
      颛福每天下了学就会到凤仪宫来,很耐心的陪承儿玩着,常常逗得承儿一惊一笑的。承儿也十分亲近颛福,有时我正忙着处理后宫事务承儿却非要缠着我,颛福就常常出来解围,承儿也乐意跟他,倒不麻烦我了,善善她们经常夸赞说:“这一对兄弟感情可真好。”
      我看着在一旁玩耍着的两兄弟,心仿如平静的湖水一般,那样平和却又充实,我想,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伦之乐吧。
      真希望可以永远永远这样下去。

      但是没想到上天却吝啬给我最后一点幸福。
      承儿已经快满一周岁了,却还没有长牙,让人暗暗发急。奶娘宽慰我说:“皇后娘娘您也不要着急,听说有的小孩子一岁多才开始长牙……奴婢家的狗儿就是这样呢……”这才让我稍稍心安。
      后来承儿又全身出了红疹,常常出汗,又是叫人一阵慌乱,不过当时却并未察觉到什么,只以为是因为夏日天气酷热孩童身体不适的原因,于是吩咐奶娘随时注意保持清爽,太医们也开了微量清火的方子。
      然而承儿的病情并没有好转,反而愈加严重了。他可能自己也觉得不舒服,时常啼哭,搅得凤仪宫上下不安。
      我虽懂药理,却也诊不出承儿得了什么病,太医们就更是一筹莫展了。又加之我对照料婴儿毫无经验,不免惊慌失措,每日只能守在承儿的小床前照看他,却束手无策。
      宫人们劝说道:“娘娘,夜已经很深了,您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我抱着啼哭的承儿来回走动哄着,疲累不堪,却还是摇了摇头。
      善善担忧地看着我说:“小小姐,这有奴婢和奶娘照看着呢。小小姐您白天还要处理后宫事宜,又这样守护小太子,身体早晚要吃不消的……”
      听了这话不知怎么,我流下泪来,又马上伸手拭干,却掩饰不住浓浓的哭腔,“我不知道……养个孩子这么难……”
      然后贴住承儿的脸蛋,喃喃对他说:“承儿,别哭了,娘求你别哭了……啊……娘心要碎了……”
      奶娘走过来,温和安慰我道:“皇后娘娘您也不要丧气,小孩子成长总难免折腾一番的,太子还不会说话,一难受就只能用哭声来表达……”
      善善也故作轻松地安慰说:“是啊,小小姐您小时候晚上也经常哭闹着不睡觉,害得呀,小姐也跟着好几天晚上没睡着……”
      我抬头看善善,只想从她的话中寻求一丝安心和慰藉,“是吗?小孩子小时候都是这样的吗?”
      善善点了点头。
      我的无助感这时才稍稍减轻了些,又在宫人几番劝导下方才不舍离去。

      我是不能倒下的,后宫的事要面面俱到,朝廷之事又一点不能掉以轻心。
      婷仪来信说南赢王正密谋联合几位亲王及对我不服的大臣上奏,以承儿年幼不知品性为由要废除他的太子之位。
      婷仪每次会定时的寄信给我,使我能随时准确的知道南赢王的一举一动。
      听说她越来越受到南赢王的宠爱,我想她心中一定很矛盾痛苦吧。
      当初承儿之所以能顺利被立为太子也得缘于我奏请得突然,众亲王尚措手不及,现在他们回到封地自然要暗中筹划一番。
      我正和右宰相神色沉重地商量着,如意却进来禀告说奶娘抱着承儿来了。
      我心中一惊,是承儿出了什么事吗?于是叫右宰相退下明日再议,连忙请奶娘进来。
      没想到奶娘却一脸喜色的抱着承儿走了进来,她跪在我面前惊喜地说:“皇后娘娘,今天太子叫了‘娘’字呢!”
      我听了有些不敢相信,又惊又喜,紧忙问道:“是吗?真的吗?”
      奶娘连连点头,“是呢,皇后娘娘,虽然还不太清楚,不过确实是‘娘’这个字呢!”
      我欢喜地抱过承儿,此时他已经可以被扶着站立了,我对着他说:“承儿,叫娘呀。”
      可是承儿只是左顾右盼的,咿咿呀呀的,后来几次要张口也没说出什么来。
      我感到有些惋惜,他第一次说话我却没听见呢。
      看着眼前费力站着的小人儿,白胖软嫩的脸蛋,眼睛黑白分明满是无辜的神色,嘴中不时逸出咿呀的话来仿佛很自得自乐的样子。他穿着略有宽大的绣龙金色婴儿服,脖上挂着银色的长命锁,随着他一动一动的发出清脆的铃铛声,十分富贵可爱。我将他搂在怀中,轻抚着他柔软的胎发,感受着他小小而温软的身体,心中是那样爱怜。
      我低头目色温柔的看着径自摆弄我腰间玉佩的承儿,心中默默地对他说:承儿你要快快长大啊。
      然后不免微微一笑,不知道明早一醒是不是就能听到你叫我娘亲呢。

      然而就在当晚,我在睡梦中听到雷声滚滚,我迷迷糊糊的想这是今年夏天的第一场雷雨呢。
      然后就听到屋外一连串慌乱的脚步声,我房间的门被推开了,然后是善善在门口急促地叫了我一声:“小小姐……”
      我睁开惺忪的双眼,发现善善如意等几个宫人提着暗红色的莲花宫灯已经站在我的床前,这时外面又是一阵巨雷,瞬间将整个屋子照得亮白,在这一红一白的闪烁下,善善的脸色极是骇人。
      我诧异地看着她,还有些混沌不知,却听见善善惊恐无比的声音,“小小姐,太子他,太子他出事了!”

      我甚至没有披外衣光着脚就奔了出去。
      在路上我简直无法思考,只是不停的对自己说承儿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这群奴才最爱小题大做,回去得好好责罚他们……
      我砰的推开门,只见一屋子的人跪在地上痛哭着。
      我恼怒地喝道:“没事丧气哭什么!太子病了快去请太医啊!”
      奶娘抱着承儿跪走到面前,伏在我脚下痛哭流涕地说:“皇后娘娘,小太子他,他归天了!”
      外面是一阵雷声的巨响,我瞪大眼睛看着她,“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奶娘再次哽咽地重复说:“刚刚小太子面色发青,浑身抽搐不止,然后,然后,就……断气了!”
      我从她怀中夺回承儿,踹开她,怒道:“你胡说!再敢胡说本宫要了你的命!”
      奶娘身体倒在地上,一味哭泣起来。
      我抱着承儿,怔了一下,旋即像往常那样轻声哄着他说:“承儿,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你这小家伙总是让人不得清闲……你是不是害怕雷声,母后在这儿呢……”
      然而承儿在我怀中僵硬着,毫无反应。
      我心跳了一下,暗暗抱紧了他,脸上却笑着说:“怎么了?承儿你睡着了吗?是不是有母后抱着你感到心安呢?那母后给你唱支歌哄你入睡好吗……”
      我轻拍着他小声哼唱着,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全屋子里的人都抬头怔怔地看着我,那么静,那么静,只能听到我轻柔的歌声和外面不时的雷鸣。
      这时皇上疾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神色惶恐的太医们。
      他急切地问:“承儿他怎么样了?太医们快过去看看。”
      我冲皇上做了一个嘘的姿势,小声说:“承儿他睡着了,皇上我们不要吵醒他,吵醒他他又要哭了……”
      皇上困惑地看着我,他走上前,轻轻抓住承儿的小手,神色一变,然后又把手放在承儿的鼻前,不觉的煞白了脸。
      “爱妃,他死了……”
      我的身体颤动了一下,控制住自己稳稳的站住,笑着对皇上说:“皇上您说什么呢……”
      皇上沉痛地看着我,拌过我的身体,一字一顿的对我说:“奴兮,他死了,他的手都冰冷了……”
      “不可能,承儿只是睡着了,刚刚他的身体还是有暖气儿的,不信让太医们来看看……”
      为首的苗太医小心的走上前,把了脉,试了鼻息,然后躬身小声说:“请皇后娘娘节哀……”
      “你们骗我……”我连连摇头否认。
      “奴兮,你别这样,你明明已经知道了……否则你为什么流泪……”
      我的手不觉地伸向眼角边,果然已经是湿漉漉的一片。
      我转向看怀中的承儿,摇晃着他,“承儿你醒来给他们看,你还活着是不是?明天就是你的一周岁了,都说过了一岁的孩子以后就能健健康康地成长,你是大胤国的太子,一定福大命大的……”
      然后承儿只是青白着脸色,一动不动。
      我下了狠心掐了他一把,他却还是没有反应。
      我摇晃承儿的力度大了,大声说:“你哭啊,承儿你哭啊,你不是总爱哭吗,怎么不哭了……”
      然而无论我怎样呼唤他,承儿只是面色青白的静静躺在我的怀中。
      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我瘫软在地上伏着他身子不住地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知道,他死了,他死了!
      我知道,从抱住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
      但我宁愿我是错的,我宁愿他是睡着的,但你们为什么要吵醒他,让他多睡会儿不行吗,你们好狠心……
      皇上上前去搀我,我的身体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突然我发出一声凄厉的声音,抱起承儿就冲出门外。
      外面大雨瓢泼,电闪雷鸣。
      我抱着承儿冲入雨中,霎那间全身就已经被冲得湿淋淋。
      我跪在庭院中,紧紧地抱住承儿,冲天喊道:“老天,你不公!你不公!冤有头债有主,一个不满周岁的稚儿何其无辜!他做错过什么,你这样早早收了他的性命!是我奴兮应该遭报应,与他何干?与他何干?!”
      一阵闪电打过,接着又是一声滚滚巨雷。
      我边流泪边狂笑着,“承儿都已经死了,我何惧哉?上天你收了我最珍贵的,在这世上还有我所留恋的吗?还有我怕的吗?上天你负我……你负我!”
      我声声控诉着,用尽最后一点的力气,嗓子嘶哑得再也发不出声音,我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倾盆大雨之中。

      甚至……连承儿的死因都查不出。
      我苍白着脸瘫坐在床榻上,心中剩下是浓浓的悲哀。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怎么死的,我是怎么做娘的……
      这时尤其的想念药婆婆,如果她在也许会有办法,但是想起她临终前的话,我想,即便她还尚在人世,我也是没有脸面去找她的吧。
      皇上指着跪在下面服侍过承儿的宫人们大怒说:“是你们害死了朕的皇子,找不出元凶,朕要你们一并陪葬!”
      善善如意他们被领命冲进来的侍卫粗暴地拉了下去,而我靠在榻上冷冷的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
      “小小姐……”善善突然哀楚地唤了一声。
      我浑身一颤,身体无力地滑了下去,拿被子捂住自己,无助地哭起来,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放了他们吧……我不知道是谁,不知道……”
      后来承儿以暴病理由公诸于世,大滴大滴的眼泪连成串从我眼中流了下来,怎么拭也拭不断。
      承儿,娘甚至都不知道是谁害了你,连想为你报仇都是不能……自以为聪明绝顶,权势遮天,原来一切成空,都是空。

      “小小姐,小太子要安葬了,您不要这样……”善善自己流着泪却在一旁劝着我。
      我死死地抱着承儿的尸体,怎么也不松开。
      莵丝这时出来沉声说:“皇后娘娘,如果小太子不及时下葬,就会变成孤魂野鬼,一辈子都无法投胎了……”
      我一愣,就在这松动间,宫人们将承儿抢了过去,抱着就要往外走。
      我跑上前,宫人从后面拉住了我,苦苦相劝着,拉扯之间竟拉断了承儿身上的长命锁,最后我泪眼婆娑的看着承儿那小小僵硬的身体消失在视线之中。
      承儿的衣物也都被烧掉了,说是不让他的鬼魂找到回家的路。
      那把长命锁竟变成了承儿最后的遗物,我不吃不喝,每日只是摩挲着它,想着承儿,每每哭晕过去。
      善善自己的双眼早已红肿不堪,却在一旁劝我说:“小小姐,请节哀吧……”
      我喃喃地反复告诫自己的说:“我不伤心,我不伤心……”却早已泪流满面,忍不住掩面而泣,“我怎么能不伤心……”
      我扑到善善的怀里,嘴角不住抽搐着只能死死地咬住她的衣袍,“善,承儿死了,我的孩子死了,我甚至没有听他叫过我一声娘……就……死了……”

      一个月后,我召奶娘来到我面前。
      那时的我整个人已经极虚弱了,连坐在榻上都需要有人在后面扶着。
      我声音微弱地对跪在下面的奶娘说:“小太子死了,宫中已经容不下你了……你拿着这些银两出宫过日子去吧……”
      奶娘脸上挂着泪痕,她似乎早已做好就死的准备,此时她惊讶地问:“皇后娘娘,您不杀奴婢?”
      我缓缓摇了摇头,“所有人都怀疑你,可是本宫知道不是你……你对承儿的尽心竭力本宫不是没看在眼里……”
      又何况试探了你那么多次,你早有好多机会可以害死承儿,也不至于等到如今。那名凶手想要通过你转移注意力,我又怎么可以让他如愿。
      奶娘伏地痛哭流涕,“皇后娘娘,奴婢也是有罪的呀,奴婢没有照看好小太子……”
      我看着,听她提起承儿,又忍不住流泪了,“就因为本宫死了儿子,本宫不想你的儿子没有娘亲……”说着说着我话语间已经哽咽起来,“奶娘,其实本宫一直很羡慕你……很嫉妒你……”
      最后在奶娘离开时,我又忍不住叫住了她,期待地问道:“奶娘,承儿的那个‘娘’字叫得清楚吗?”
      奶娘早已泣不成声,只是使劲地点着头,不住地擦泪回答:“清楚,小太子的那个字叫得可清脆了呐……”
      我疲惫不堪地靠了回去,脸上挤出微微的笑容,嘴角却又尝到了无比咸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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