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康叔不愿待在小镇静养,所幸脚伤并无大碍,他倒是倔强,药膏都不愿敷,便与墨涵弃马坐车,缓缓向盛京晃。 墨涵倒是有永不消停的劲头,不停给卫康叔说奇怪的笑话,企图让他展露笑容,当他略有倦意,闭目凝神时,她便专心对付市集处购置的瓜子、松子。 墨涵吃这些速度奇快,她有洁癖,备好纸袋装果壳,樱桃小口微启,兰花指一弹,那瓜子就准确的飞入口,贝齿衔住,轻轻一嗑,灵巧的丁香舌尖拨弄,分离开果皮、果肉,嘟起红唇轻轻一唾,果皮直飞袋中。 这样的动作周而复始,他竟觉看不厌,眯缝着眼窥探,只怕一醒来,她就收了这媚态,回复那尖酸刻薄的模样。都说牙尖嘴利腹中空,这显然不适用于墨涵,她怎样看也就十岁出头,可脑子里装的却是五花八门的各类杂书,纵是他卷不离手又过目不忘,亦有所不及。 想她是食得无趣了,竟将松子抛向空中,移口去接,抛了四、五次,准星尚佳,不曾有偏差。她似乎对任何事都提得起兴致,这零嘴儿到她这儿,已是颇好的消遣。 车摇晃着,墨涵又抛了一颗松子,接住,却忽然弓起背,垂首呕着,小脸涨得通红,爪着手在胸口乱抓。卫康叔立刻反应过来,料她是被松子卡住气管,赶紧坐起身,移至她身侧,为其捶背。墨涵忽然转脸对他得意的眨眨眼,坐直了深呼吸几下,立刻神色如常,不及他恼怒,就道:“我没你那样小气,不怕你偷看,请你正大光明的看!” 她早识破他的假寐,却不作声,设计让他自己拆穿。这外冷内热还真是名符其实,他上车以来,就不主动同她说话,可危急时却不经意流露关切,适才的慌张倒不是装的。 他明知被她戏耍,却遭她拿住错处,只得默不作声,索性靠在一角,对着她而坐,当真目不转睛盯住她。 墨涵却只守着纸袋,用眼角余光瞄卫康叔:“这次可不算你救了我!我救你了,脚没事了?” 脚?本就不是大问题。“我原不指望姑娘回报!”看她吐的果皮都已装了半纸袋,料定嗓子已干,他拿了水囊,旋开塞子,递与她,她也老实不客气的接过去,她喝水竟做出男人饮酒的豪气,仰脖子灌下半袋水,再满足的长吁口气,脸上写满惬意。她把水囊还给他,察觉嘴角尚挂着水珠,也不掏手绢,只伸出粉红的舌头舔舔干净。看她那俏皮的样子,他顿觉嗓子干哑,吞了唾液,又赶紧喝口水。看她似乎没留意自己的异样,他才放心,把木塞塞好。忽想起,他二人先后就着水囊饮水,她又有关于唾液的暧昧言论在先,不觉手心冒汗,看着她含着松子的唇,忍不住也舔舔自己的唇。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哪有?” “好奇怪,我总觉得你想事情时,眼睛就眯成缝,就像狐狸的一线眼!” “哼!你那样狡猾,更似狐狸!” 墨涵笑笑:“狡猾有什么不好?狡猾就是聪明加点坏心眼儿,至少说明我不蠢笨!”她学个狐狸的尖嘴样,他却不笑,“你若老实,就说说,方才究竟在想什么?” “我在想樱桃。”他直言不讳,想来她还不曾读过那样香艳的词句。他那个不好读书,却独独喜欢在婉约词中搜罗闺情、春心的弟弟无数次声情并茂的为他描绘坊间女子的香艳绝色,怎奈入了眼不入心,此刻看着墨涵的红唇,看着她的举手投足,他忽然明白了《一斛珠》中李后主为何甘愿被美人唾面,“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美人比比皆是,可谁人有她之灵动出尘?他的遐想被墨涵一声惊醒,才反省自己的离谱。 “你可有十八岁?”他个子高高,又一脸老成,墨涵倒猜不出。 “有!与你何干?”他有点打肿脸充胖子的意思。 “十八岁,看看这些倒还无妨。不过,吃人嚼过的碎樱桃,就是你认为的情趣么?” 她竟知道!他冷哼一声:“以你的尖酸,估计李煜躲之唯恐不及。” 墨涵不介意他的嘲讽,只评价起李后主其人:“李煜虽有才情,后半生亦引人怜惜,可落为阶下囚却是自食恶果,整日醉心声色犬马,就是这吐樱桃的美人——小周后,不也得轮番去讨好赵匡胤、赵匡义兄弟么?” “你不喜欢他的长短句?” “喜欢,我喜欢他的词,却不喜欢这样一个窝囊的皇帝。天子惜多才子气,美人同受女人劫。有才情的皇帝多,李后主李煜、宋徽宗赵佶,可不都是才华横溢?结果呢?前明为何亡?皇帝修道、做家具去了!” “我原以为女人只会看到李煜的痴情!” “痴情?男人有几个痴情的?小周后,小字何解?后主元后之妹,那边发妻还在抱病,他就勾搭上小姨子,这就是男人的痴情!从古至今,你倒数数,有几个痴情的男人?” “女人也好不到哪去?风中柳絮水中萍,聚散两无情。”他有意逗她,将重音落在那“柳”字上。于他心中,只信他的额娘是个痴情女子。 “杨柳依依!” “倒看不出来。” 墨涵哈哈大笑,翻个白眼儿:“你以为是街市买牲口么?看得出来才是怪事!情嘛,要用心去感悟的!用脑子是思考,用心,才是爱!不过人倒是说不一定的,或许愿望是美好的,真正要做到就很难。比如‘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试问有几人能做到?多数人温饱尚不济,谈什么道德,但也有人不受嗟来食,一死存气节。” 卫康叔也仔细回味她的话,书中这样的道理实在不少,可经由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说出却对他感触更大。 她挑起车帘看着各自忙碌各自生活的人,想着不过三日,自己的生活竟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睡下时电脑还没关,估计音乐会一直放到停电为止。她喜欢在某一天,选一首歌,然后整日只听这一首,由着心情选,也由着歌左右自己的心情。那天听的是首英文歌,她慢慢哼唱起来,这原是有男人唱的歌,她唱起来却别有一种忧伤。 If I got down on my knees I'm being with you If I cross a million oceans just to be with you. Would you ever let me down. If I climb the highest mountain just to hold you tight. If I said that I would love you every single night. Would you ever let me down.
Well I'm sorry if it sounds kind of sad, just that worry so worry that you let me down. Because I love you, love you, love you so don't let me down.
If I swam the longest river just to call your name. If I said the way I feel for you would never change. Would you ever fool around.
Well I'm sorry if that sounds kind of bad It's just bad I'm worried; I'm so worried That you'll let me down Because I love you Love you, love you
他出神的看着她,似懂非懂的听着她的歌。那句 I love you. 他还是明白的,这是他弟弟调戏女孩儿时的惯用语。只是这话从墨涵嘴里唱出,没有那浮世的轻佻,只有那种发自肺腑的向往。嬉笑如她,却在唱歌的一瞬有了淡淡的忧愁,孤独、寂寞,抑或更丰富的情绪。 他不喜欢不懂装懂:“我不会英吉利语,听不明白你唱的意思。” “哦!”她点点头,“这歌虽然好听,但是意思不好。不过我羡慕唱歌人的感情。”她的话听起来实在有些自相矛盾,不好,可又羡慕?耐人寻味! 她把歌词逐句念出: 如果我向你跪下 如果我向你哀求 如果我渡千山万水 只为了与你相依 你还会拒绝我吗?